“蜂巢之心”最深处,“溶炉圣殿”内部的气氛已从高度紧张彻底滑向了濒临崩溃的边缘。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胶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电弧的焦糊味和金属过度疲劳的腥甜。庞大的能量在封闭的空间内奔流、激荡,发出如同困兽垂死般的低沉咆哮。齐岳的意识,便是这风暴内核中唯一尚存的人性孤舟,在“星神碎片”那愈发狂暴、充满亘古仇恨与贪婪的意志洪流,与“拭神者”系统因过载而发出的、连绵不绝的刺耳警报声之间,如履薄冰般地维持着最后的平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来自“破镜者”舰队的那道蕴含着绝望与决绝的紧急通信,如同穿透层层帷幕的丧钟哀鸣,抵达了。远方“破碎王座”的惨烈景象、高阶净化者的冰冷审判、神骸低语的疯狂诱惑……这些信息碎片如同最后一根稻草,精准地压在了那本就岌岌可危的“可控共振桥”之上。
“星神碎片”的尖啸不再是低语,而是在齐岳的脑海深处直接引爆了一颗信息奇点。其中蕴含的、积累了百万年的愤怒、对同源力量的极致渴望、以及一种近乎癫狂的、生怕错过时机的急迫感,如同宇宙尺度的海啸,瞬间冲垮了之前凭借巨大心力才勉强维持的、那脆弱的理性交流信道。这块被禁锢的物理神只残骸,清淅地感受到了远方“破碎王座”上,那些散落的、哀嚎的、愤怒的同源碎片的存在与困境,其挣扎的力量、其试图冲破牢笼的意志,陡然提升了数个量级,从汹涌的江河化为了毁灭的星潮!
“警告!警告!共振桥能量反馈呈指数级增长!已突破安全阈值百分之四百!并持续攀升!”
“逻辑金属基座微观结构出现大面积概率云坍塌!结构性疲劳正在蔓延至主支撑架!”
“规则污染浓度超标!检测到逆向侵蚀模式!正在污染‘拭神者’主控内核逻辑单元!”
“‘拭神者’攻击串行被未知高阶权限指令强制预激活!能量正在非正常汇聚!目标参数混乱…是深空任意坐标?!重复,目标无法锁定!”
控制室内,刺目的红色警报灯以前所未有的频率疯狂闪铄,将每一张惨白的面孔映照得如同涂满鲜血。冰冷的机械警告声一声高过一声,最终连绵成一片令人心脏骤停的尖锐悲鸣。技术人员们手指在控制台上化作残影,汗水浸透了他们的制服,但大多数紧急制动指令如同泥牛入海,被那源自规则层面的、蛮横的干扰无情地吞噬、扭曲。那柄倾尽自治领心血锻造、旨在“擦拭”神只的利刃,在其最内核的“规则共鸣器”彻底暴走的情况下,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脱离掌控,从一件强大的武器,迅速演变成一颗随时可能将整个“蜂巢之心”、乃至周边数光年星域都拖入不可预测规则乱流的、活体炸弹!
“呃——!”齐岳猛地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感觉自己的头颅仿佛被塞进了一个正在超新星爆发的恒星内核。鼻腔和嘴角无法控制地渗出了细微的、带着金色光泽的血丝——这并非单纯的物理创伤,而是精神层面承受远超极限负荷,以及规则之力反冲作用于物质躯体的可怕体现。他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正在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强行撕扯,一半尚属于他自己,维系着最后的理智与责任;而另一半,则被无情地拖向那片属于星神的、冰冷而疯狂的领域,那里星辰如同尘埃般生灭,物理常量如同玩具般被随意篡改,充满了令人彻底疯狂的浩瀚与无序。
“指挥官!撑不住了!必须立刻、彻底切断所有链接!否则……否则‘拭神者’极有可能在内部引发规则塌陷,将我们所有人连同圣殿一起湮灭!或者……更糟,它会向宇宙随机发射一道无法预测、无法控制、范围未知的规则攻击,那将是波及无数星系的灾难!” 首席工程师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斗和绝望,他已经看到了系统底层那触目惊心的、代表彻底崩溃的红色数据流。
切断链接?彻底放弃?
在意识濒临解体的极致压力下,齐岳的思维内核反而如同被冰封般,进入了一种异常清淅、剔除了所有冗馀情感的绝对理智状态。切断链接,意味着“深渊回响”协议彻底失败,不仅“拭神者”的升级计划前功尽弃,更会立刻失去对碎片此刻暴走状态的最后一点微末掌控,任其在这封闭的圣殿内彻底爆发。更重要的是……“破镜者”舰队!他们还在那片绝望的深渊中苦苦支撑,他们以自己的生命为赌注,就是为了争取时间,就是为了等待一个变量!如果他们在这里选择切断、选择退缩,那远方的同胞所做的一切牺牲,都将失去意义!
不能切!绝不能!
一个疯狂到极致、却又如同黑暗中唯一火花的念头,在齐岳那饱受摧残的意识中骤然闪现,如同劈开混沌的闪电。
既然压制已不可能,对抗只会加速灭亡,那么……唯一的生路,就是顺应!将这失控的、源自星神本质的狂暴力量,这即将焚毁锻炉自身的熊熊烈火,引导出去!引导向一个明确的目标!一个既能缓解当前燃眉之急、化解内部爆炸危机,又能呼应远方舰队困境、对敌人造成打击的目标!
他强忍着灵魂仿佛被投入恒星溶炉灼烧般的极致痛苦,毅然放弃了与碎片意志那螳臂当车般的正面对抗,转而将全部残存的心神,如同精密的手术刀般,沉入了与蜂群网络、“深渊之眼”数组以及“静滞壁垒”全方位监控系统的深度链接之中。刹那间,无穷无尽的数据洪流如同宇宙背景辐射般涌入他的意识,星图、能量读数、威胁轨迹、空间曲率……无数信息奔腾交汇。最终,他的“目光”锁定了一个坐标——并非遥远而环境极端复杂的“破碎王座”(那里变量太多,引导成功率低至可以忽略),而是正在不断逼近“静滞壁垒”、已然进入最佳射程的、那几艘“织网者”猎杀单位中,最为突前的一艘!
他要利用碎片对“狱卒”那源自本能的、跨越了时空的刻骨仇恨,将这失控的、足以焚毁自身的锻炉之火,引向这些主动送上门的、最佳的宣泄口!
“所有单位注意!”齐岳的声音通过内部通信网络响起,嘶哑、干涩,仿佛破损的金属在摩擦,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尤豫的、不容置疑的绝对力量,“我是齐岳!我命令:立刻解除‘拭神者’原型机第三至第七串行安全限制!开放内核能量信道权限,准备接受我的直接神经操控!”
“重新计算攻击轨道!忽略所有次要参数,唯一目标锁定——织网者猎杀单位,代号德尔塔-1!”
“卡西乌斯战团长!我需要你的意志力场最大程度展开,在我进行意识引导时,务必稳固我周围三米内的现实结构基线,哪怕只有一瞬间!”
“影阳大师!动用你所有的计算资源,立刻仿真最佳攻击窗口、能量逸散锥角以及最坏情况下的规则溅射模型,确保这次攻击绝不会波及‘静滞壁垒’本体!”
命令一出,举世皆惊。在“拭神者”处于如此狂暴的失控边缘,进行直接神经操控?这无异于将自己的大脑和灵魂直接连接到一颗即将爆炸的超新星内核,试图用意念去引导其爆发的方向!其风险远超任何理性的计算,这完全是疯子般的行径!
但没有时间质疑,没有空间尤豫。卡西乌斯战团长那历经千年战火洗礼的面容上闪过一丝决然,他低吼一声,如同雄狮咆哮,强大的灵能意志以前所未有的强度轰然爆发,以他伟岸的身躯为中心,形成了一道肉眼可见的、微微扭曲空气的坚韧力场,如同在狂涛骇浪中强行塑造出一小片稳定的礁石局域,暂时镇住了“溶炉圣殿”内那狂乱舞动的规则涟漪。而影阳大师那原本略显模糊的全息影象,瞬间凝实、闪铄,爆发出近乎烧毁远程连接信道的恐怖计算力,无数复杂的数据流在她面前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迅速勾勒出最优的攻击路径、能量溢出缓冲方案以及精确到微秒的风险规避时间点。
齐岳深吸一口气,闭上了双眼,彻底放开了对那星神意志冲击的最后抵抗。他不再试图阻挡,而是以一种近乎“同调”、近乎“献祭”的方式,主动去迎合、去感受、去接纳那股代表着物理宇宙最原始、最狂怒本质的力量洪流。他感觉自己仿佛化身为一颗濒临爆发的恒星,感受着自身引力与辐射压的殊死搏斗,感受着内核那毁灭性的核聚变狂怒,以及……对那在远方闪铄的、试图束缚、解析、囚禁一切的“银色蛆虫”的、源自存在本源的、纯粹到极致的憎恨。
碎片的意志发出了近乎愉悦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共鸣,它感受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合格的、充满“潜力”的能量“导管”正在形成,这比之前任何一次单纯的引导都要“美味”。
“拭神者”那由无数“逻辑金属”单元构成的、庞大而复杂的发射数组,发出了如同垂死巨兽般的、震耳欲聋的嗡鸣,其表面的幽光以前所未有的频率疯狂闪铄,仿佛随时会彻底崩溃。发射数组周围的空间开始剧烈地扭曲、折叠,光线被拉长、撕裂,形成怪诞的光学畸变,仿佛那片局域的空间结构已然无法承受其内部正在蕴酿的、超越凡物理解极限的恐怖力量。
下一刻,一道不再是无形无质,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仿佛包容了世间一切色彩却又似乎吞噬了所有光线的、不断在“存在”与“虚无”之间疯狂闪铄、跃变的恐怖能量束,猛然间自发射数组中心迸发而出!它并非笔直射出,其轨迹本身就象是一条活着的、挣扎的、充满了原始愤怒的规则之蛇,撕裂了虚空,无视了常规的空间阻隔,带着毁灭的尖啸,向着那被锁定的“织网者”猎杀单位——德尔塔-1,奔袭而去!
这一次的攻击,早已脱离了【逻辑崩解】的精准与秩序,而是融合了星神最本源的狂暴意志、最原始的规则扭曲力以及“拭神者”框架本身被强行驱动的结构力量的、一种混乱的、充满恶意的、近乎本能的—— 【法则咆哮】 !
那道蕴含着终极混乱的攻击,瞬间跨越了宇宙空间,与其说是被“瞄准”,不如说是被碎片的仇恨本身“引导”着,精准无比地命中了那艘刚刚脱离跃迁状态、优雅的银色舰身正准备对“静滞壁垒”展开试探性攻击的“织网者”猎杀单位。
没有震耳欲聋的爆炸,没有刺破眼球的闪光。那艘造型充满非欧几何美感、代表着高度发达科技的银色舰船,在被那道诡异能量束击中的瞬间,其结构仿佛从最基础的物理定律层面开始瓦解。它的空间防御场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无声消融;其坚固的舰体材料失去了所有的结构稳定性,如同被投入无形溶炉的蜡像,开始软化、流淌、崩塌;其精密的内部结构被强行揉捏、扭曲,最终化作一团不断翻滚、膨胀、收缩的、散发着强烈混乱规则辐射的、介于物质、能量与信息之间的、无法定义的畸形残骸。它没有被“寂静屠夫”那般彻底“抹除”,而是被这股狂暴的法则力量强行“改写”成了某种不符合任何已知物理定律的、怪诞的、像征着规则本身被强暴后的宇宙垃圾。
一击之下,一艘足以令帝国战列舰舰队严阵以待的强大“织网者”猎杀单位,就此彻底、完全地废黜!其存在形式本身,已成为对“织网者”那冰冷秩序最残酷的嘲讽。
然而,这辉煌而恐怖的战果,是以更为惨重的代价换来的。齐岳在攻击发出的瞬间,便如同被无形的巨锤正面击中,猛地喷出一口带着内脏碎片的鲜血,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意识如同风中残烛,迅速滑向涣散的边缘。他与碎片之间那本就岌岌可危的连接信道,因为这次远超负荷的引导而变得如同破碎的琉璃,布满了裂痕,更多混乱的规则碎片和疯狂的星神意志,如同致命的辐射般,顺着这些裂痕疯狂涌入他的脑海,并进一步污染着整个“拭神者”系统。
“拭神者”原型机多处外部装甲板因过载而赤红、熔化,内部电蛇乱窜,爆发出连绵的火花;那由“逻辑金属”构成的基座表面,出现了无数细微的、如同活物般不断蠕动、延伸的诡异裂纹,仿佛这件武器本身正在被其内部的力量“活化”,或者说……“腐化”。
“溶炉圣殿”内部,现实结构变得极度脆弱而不稳定,重力时而彻底消失,将碎片和工具抛向空中,时而骤然倍增,将坚固的合金地面压出蛛网般的裂痕;光线扭曲成无法理解的、亵读几何的恐怖图案,仿佛空间本身正在发出痛苦的呻吟。
而远在“破碎王座”、与这块碎片同源的那些古老囚徒,在清淅地感受到这股同源力量的狂暴释放与其中蕴含的、近乎甜美的毁灭气息后,其弥漫的低语变得更加兴奋、尖锐和贪婪:
失控的锻炉之火,虽然暂时焚毁了一个迫在眉睫的外部威胁,避免了即刻的自毁,却也使得内部的隐患攀升至前所未有的峰值,更如同投入干涸油田的火把,彻底点燃了深渊中那些古老囚徒更加炽烈、更加疯狂的渴望。齐岳瘫倒在剧烈震颤的控制椅上,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意识在清醒的深渊与疯狂的悬崖边缘危险地徘徊着。他模糊地意识到,眼前的危机远未结束,这石破天惊的一击,并非终局,而仅仅是真正毁灭性风暴来临之前,一声更加响亮、也更加预示着万物终结的……丧钟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