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降平台在深邃的井道中持续下降,四周是几乎凝成实质的黑暗,唯有平台上几盏强光灯刺破幽闭的空间,在斑驳的井壁上投下晃动不安的光斑。齐岳通过高精度传感链路,实时共享着侦察机器人传回的影象。井壁之上,古老的壁画以惊人的细节飞速掠过,叙述着赛博坦遥远如梦的起源:星辰在巨人手中点燃,金属大陆自沸腾的能量海中隆起,而最为神秘的,是那些笼罩在朦胧光晕中的、难以名状的存在,它们正向最初的赛博坦人授予跳跃的火种——这些图象与他在“溶炉”星环获取的碎片信息相互印证,揭示着这个种族并非自然演化,其诞生背后牵扯着更为宏大、甚至危险的宇宙叙事。
下降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之久,最终,伴随着一声沉闷的锁止声,平台猛地一震,停了下来。强光灯的光柱射向前方,驱散了亿万年的黑暗,揭示出一个无比广阔的地下空洞。空气凝重,充满了金属氧化后的刺鼻气味和千年积尘的沉闷感。
眼前赫然是一座巍峨巨殿的废墟——知识圣殿。它曾无疑是赛博坦智慧的圣所,如今却只剩残破的荣光。巨大的拱顶多处坍塌,狰狞的断裂口露出上方漆黑冰冷的岩层,如同被挖去了眼睛的头骨。无数巨大的金属书卷、散落的数据石板和晶体存储数组如同墓碑般倾倒、碎裂,铺满了广阔的地面,大多已被无情的时光和侵蚀性的锈蚀彻底摧毁,化为了毫无意义的金属废料。寂静是这里唯一的主宰,沉重得令人窒息。
“分散搜索,”齐岳的声音通过侦察机器人冰冷的扬声器在死寂的大厅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优先级:查找任何可能保持基本运作的数据终端接口,或物理结构尚且完好的内核记录存储单元。”
合成人士兵立刻如同训练有素的猎犬般散开,手中的扫描仪发出幽幽蓝光。与此同时,银色的“清道夫”纳米群也如潮水般涌向废墟深处,开始高效而无声地清理障碍、扫描任何细微的能量签名。效率极高,但反馈的结果却令人愈发沮丧。绝大多数存储设备不是被重物压毁,就是因能量枯竭和分子层面的衰变而永久性数据湮灭,只剩下物理空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齐岳几乎要断定此行一无所获时,一道讯息传来。
“指挥官,第七扇区发现一处相对完好的内殿结构。入口被坍塌物部分掩埋,但检测到微弱的残馀能量屏蔽反应——它似乎在过去某个时期受到过保护!”
小队迅速向报告位置集中。一扇远比外围大门更为厚重、刻满复杂螺旋纹路的金属大门挡住了去路,但它的一侧已经被某种巨大的力量撕裂,露出一个缺口。合成人士兵谨慎地切开残馀的障碍,队伍得以进入。
内部是一个较小的环形厅堂,与外面的彻底破败不同,这里虽然积满厚厚灰尘,但结构大致完整。厅堂中央,矗立着一根巨大的、需要数人合抱的暗色水晶柱状设备,表面蒙尘,但依稀能感到其内部结构的精密。
“清理接口,尝试激活它。”齐岳下令,心中升起一丝微弱的期待。
纳米群迅速附着上去,小心翼翼地清理出几个隐蔽的能量接口,随后尝试性地注入微量激活能源。刹那间,水晶柱内部仿佛有电流苏醒,几道微弱的流光自下而上蜿蜒窜动,整个柱体闪铄不定,发出低沉的嗡鸣。
嗡鸣声中,一段极其模糊、布满静电雪花和干扰条纹的全息影象被投射出来,在尘埃中摇曳不定。影象中是一个古老的、面容因能量衰减而模糊不清的赛博坦先哲——其体态特征与传说中的“元祖”极为相似。他的声音断断续续,仿佛跨越了无比遥远的时空,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深切的警告:
【…后来者…若你的火种能指引你抵达此处…说明我们的家园赛博坦…已濒临最终的…死亡…记住…我们所拥有的一切…生命…火种…并非造物的恩赐…而是…一份‘原初契约’所约定的…代价…】
【…警剔那些自称为‘守望者’的存在…他们视自身为宇宙的…园丁…冷漠地修剪…一切他们认为…‘长歪’的枝桠…我们文明对火种源的…无度争夺与滥用…已触发了他们的…‘修正程序’…】
【…内核…赛博坦的内核…绝非简单的行星能量源…它是…那份古老契约的…物理锚点…同时…也是…‘他们’长久监视我们的…窗口…如今…它正变得…极不稳定…某种东西…正在…试图…通过它…降临…或者…逃离…】
【…找到…‘密钥’…它被藏在…‘钛师傅’的…遗产之中…唯有它…或许能…关闭信道…或…开启真正的沟通…否则…当内核…彻底…失衡…一切都将…归于寂静…】
影象到这里剧烈闪铄了几下,如同风中残烛,随即戛然而止。水晶柱体内的光芒彻底暗淡下去,仿佛最后一丝力量也已耗尽,重新变回一根死寂的、蒙尘的石头。
环形厅堂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纳米机器移动时发出的细微嘶嘶声。信息量巨大!契约的代价?冷酷的宇宙园丁和修正程序?星球内核不仅是能源,更是契约锚点和监视窗口?甚至有某种东西试图通过它跨界?还有钛师傅的遗产和密钥?
齐岳的大脑飞速运转,将这些惊人的碎片与他之前获取的所有信息——监视者、溶炉的记载、赛博坦的异常衰败——迅速拼接。一个可怕的猜想逐渐成形:赛博坦的内核不仅仅是这颗星球的心脏,它更是与那些高高在上的“守望者”相连的关键节点!而现在,这个节点因某种原因正变得极不稳定,濒临崩溃!
就在这时——
轰隆!!!
整个地下圣殿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不是来自上方的塌方,而是源自更深、更遥远的地底!一种低沉、令人心悸骨髓的嗡鸣声通过厚重的金属地层和岩壳,从脚下深处猛烈传来,仿佛有一个沉睡了百万年的庞然大物正在地核中翻身、苏醒!
碎石和灰尘从穹顶簌簌落下。
“警告!检测到来自地核方向的巨大能量波动!强度正在指数级攀升!”“影隼”号上,隼眼的声音通过紧急通信频道传来,失去了往日的冷静,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全球传感器网络确认!赛博坦正在经历全球范围的地壳剧烈变动!内核信号变得极度混乱且不稳定!指挥官,必须立刻撤离!”
“所有单位!放弃搜索!立刻撤回升降平台!紧急撤离!”齐岳没有任何尤豫,果断下达命令。
小队反应迅速,合成人士兵立刻组成防御队形,掩护后撤。他们冲出环形内殿,冲过布满残骸的主殿。身后传来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和岩石崩塌的震耳巨响!知识圣殿正在加速崩溃,巨大的结构构件接连砸落,扬起漫天烟尘!
他们堪堪冲回升降平台,平台立刻以最大功率紧急上升。下方,崩塌的巨响如同追命的丧钟,不断逼近,整个井道都在剧烈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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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在星球的另一面。
擎天柱和钢锁正艰难地行走在一片布满了巨大裂缝的金属平原上。这里曾是连接地核的能量井入口之一,如今只剩一片疮痍。领导模块在他胸腔中持续共鸣,越来越清淅,越来越急促,如同一个无形的罗盘,坚定地指引着他前进的方向。
突然——
脚下的大地猛地一跳!随即开始疯狂震动!巨大的裂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撕裂开来,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远处,一座本就摇摇欲坠的巨型信号塔如同被无形巨拳击中,轰然倒塌,砸在地上引发二次爆炸,扬起遮天蔽日的金属尘埃!
“怎么回事?!是能量风暴吗?!”擎天柱凭借出色的平衡稳住身形,光学镜迅速扫描四周。钢锁发出既愤怒又警剔的咆哮,利爪深深抠进地面,以对抗这突如其来的剧震。
但很快,擎天柱意识到这并非地表的风暴。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并非通过听觉,而是直接通过领导模块和他的火种内核汹涌袭来——那是来自地核最深处的、痛苦而狂乱的悸动!仿佛整个星球本身正在发出绝望的哀嚎!
他胸前的领导模块仿佛响应这哀嚎,不受控制地爆发出耀眼的蓝色光芒,一股强大的、几乎无法抗拒的牵引力凭空产生,拉扯着他的火种,无比明确地指向那最深、最黑暗的裂缝深处!
“内核…是赛博坦的内核…它在呼唤我…”擎天柱喃喃自语,光学镜中充满了震惊与决然。他清淅地感觉到,这席卷全球的剧变根源,一切的答案,就在那下方。
“钢锁!”他没有丝毫尤豫,瞬间变形成重型卡车形态,引擎发出咆哮,“跟紧我!我们下去!”
话音未落,他已沿着一条巨大的裂缝边缘,找到一处因塌陷而形成的、相对缓坡的断裂带,毫不尤豫地冲了下去!钢锁发出一声混合着战斗兴奋与本能警剔的震天吼叫,四肢发力,紧随其后,巨大的金属爪子牢牢抓住不断崩落的岩壁,以惊人的敏捷向下攀爬!
来自地底的嗡鸣声越来越响,甚至开始夹杂着一种仿佛能撕裂灵魂的能量尖啸,从深不见底的下方涌上来!
赛博坦内核的剧烈异动,正以无可抗拒的力量,将来自不同方向、怀有不同目的的探索者,齐岳与擎天柱,强行拖入这场最终风暴的最中心旋涡!
齐岳的升降平台正在剧烈的震动中急速上升,试图逃离崩塌的地下圣殿,返回相对安全的地表。
而擎天柱和钢锁则义无反顾地冲向不断裂开的地底,响应着星球内核那绝望而急迫的呼唤。
在那沸腾的、能量失去平衡的地核最深处,某种被契约封印了百万年的东西,似乎正随着内核的剧变,于无尽的混沌与黑暗中,缓缓地……睁开了它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