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滞壁垒”,这面倾尽自治领文明之力铸造的秩序之盾,此刻正发出源于存在根基的、濒临极限的呻吟。外部,“织网者”净化舰队构筑的那非欧几里得几何能量数组中央,那把无形的“现实解构谐振”之矛,持续不断地将充满“熵增”与“分化”意味的规则波动,如同高能激光般聚焦轰击在壁垒最厚实的局域。每一次“谐振”冲击,都并非能量的对耗,而是规则层面的侵蚀与抵消,让那片局域的“静滞”效应如同被投入酸液的金属,缓慢而坚定地消融、淡化。内部,能源的枯竭如同不可逆转的雪崩,边缘局域的“方舟碑”节点,那些曾经如同星辰般点亮边疆的巨塔,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因过载而内部熔毁,或是因能源中断而彻底黯淡,其熄灭时在传感器上留下的光点消失轨迹,如同风中残烛最后挣扎的火星,昭示着防御体系的瓦解。
壁垒所笼罩的内部星域,环境已变得异常诡谲。光线不再波动,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近乎绝对“凝固”的状态,仿佛整个空间都被填充了看不见的、高折射率的透明凝胶。时间流速的减缓效应达到了连普通民众都能清淅感知的程度,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粘稠的阻力,心跳声被拉长、放大,每一次呼吸都仿佛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恐慌在这片近乎凝固的空气中失去了声音传播的媒介,只能通过眼神、通过蜂群网络底层频道那充满杂波的绝望情绪流,在死寂中无声地蔓延、发酵。即便是身经百战、意志如钢的卡西乌斯战团长麾下的阿斯塔特修士,也能感受到那并非来自刀剑炮火,而是源于物理法则本身正在崩塌、归于死寂的,无可抗拒、无可逃避的终极毁灭感,正一步紧似一步地扼住文明的咽喉。
“归零协议……能量内核输出功率已降至维持临界稳定值的百分之三十七。根据当前消耗速率及节点失效模型推算……”能源主管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绝望,“……最多维持六标准时。六时后,内核支撑节点将因能量彻底枯竭而发生连锁性结构崩溃,协议将……自行瓦解。”
六标准时。这不再是倒计时,而是悬挂在自治领文明脖颈之上、那冰冷绞索的最终长度。是整个种族、数百年奋斗、无数牺牲之后,所剩下的……最后的时间。
指挥中心内,死寂如同实质的冰层,冻结了每一寸空间,压抑得让人无法呼吸。卡西乌斯战团长那伟岸的身躯如同一尊钢铁雕像,他紧握着那柄伴随他征战数百年的动力剑,装饰着帝国天鹰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严重发白,金属手套发出细微的扭曲声。他习惯了直面混沌的狂潮、异形的爪牙,哪怕是最恐怖的恶魔,也有形质可循,有剑刃可伤。但此刻的敌人,是弥漫在时空本身中的、缓慢而绝对的消亡,是他那无匹的勇武与信仰都无法撼动的、冰冷的宇宙法则。影阳大师的全息影象沉默地悬浮在议席旁,其数据流的波动也变得异常缓慢而黯淡,钛族那引以为傲的、绝对理性的思维模式,在这囊括了一切变量、推演出唯有终结的绝对死局面前,也首次失去了所有可行的路径与对策,只剩下冰冷的、无言的逻辑终点。
齐岳深陷在指挥椅中,脸色苍白得如同久病垂危之人,连日来精神层面的重创、与星神碎片危险连接的侵蚀、以及那如山般压在肩头的文明存续之责,几乎榨干了他所有的精力,让他看起来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垮塌。然而,与这虚弱躯壳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那双异常清明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了权衡利弊的闪铄,没有了生死关头的剧烈波动,只剩下一种近乎燃烧自身灵魂换来的、极致平静的火焰,冰冷地审视着这注定的终局。他的意识深处,那块“星神碎片”的低语也变得极其微弱、断断续续,仿佛连这源自物理宇宙本源的古老囚徒,也清淅地预见到了那即将到来的、连它的本质都无法存续的、冰冷的、绝对的终结。
然而,就在这万籁俱寂、仿佛连“希望”这一概念本身都已彻底冻结、被宇宙遗忘的至暗时刻,一道极其微弱、却与当前充斥星域的所有信号频率、能量签名都截然不同的脉冲,如同穿越了无尽荒原、伤痕累累的最后一只信鸽,顽强地穿透了“织网者”净化舰队布下的层层规则干扰,越过了“静滞壁垒”那因能量衰减而千疮百孔的防御场,精准地、微弱却清淅地,抵达了“蜂巢之心”最深处、那与齐岳意识直连的、最高权限的备用接收数组。
信号的来源,并非数据库内记载的任何已知星域坐标。其加密方式复杂古老到了极致,仿佛由多种截然不同的科技树强行糅合而成——混杂着萨尔那加那涉及创世奥秘的古老语法结构、星灵卡拉那纯净而恢弘的灵能波纹印记、甚至还有一丝……来自变形金刚宇宙“方舟”内核契约的、冰冷而坚定的金属回响。这是齐岳穿梭于诸多世界、集成了无数或传承或掠夺而来的知识后,在蜂群网络最底层,为自己、也为文明留下的、仅有一条的、指向未知可能性的 “超维求救信道” 。一个连他自己都几乎遗忘,只在理论上存在,从未期望过回应的、投向无尽虚空的漂流瓶。
信道承载的内容极其简短,没有任何语音或图象,只有一串复杂到足以让超级计算机群运算宕机的多维坐标参数,以及一个不断重复的、代表着“紧急”、“最高优先级”、“起源”、“万物之基”的复合标识符,其符号本身就在不断变幻,仿佛蕴含着无穷的信息。
这微弱信号的出现,如同在绝对黑暗、绝对无声的深渊之底,陡然划亮了一根火柴。那光芒虽小,却瞬间刺痛了所有感知到它的存在。指挥中心内,所有原本凝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瞬间聚焦到主屏幕上那突然跳出的、与众不同的信号源标识上。
“定位信号源!动用一切可用的算法,不计代价!”齐岳的声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源于生命本能的细微颤斗,那是在绝对绝望中看到一丝微光时,无法完全抑制的反应。
庞大的超级计算机集群以前所未有的功率超载运转,散热系统发出濒临崩溃的咆哮。利用来自红砂世界的、基于引力波异常的空间曲率回溯算法;来自变形金刚宇宙的、依赖量子隧穿效应的跨维度三角定位技术;以及战锤宇宙本身那复杂而危险的、基于亚空间背景流起伏的导航模型……多种来自不同世界的技术被强行集成,艰难地、一寸寸地解析着那个如同天书般的坐标。
最终得出的结果,令所有知晓其含义的人感到灵魂的战栗与震惊——坐标点并非位于常规三维宇宙的任何已知位置,甚至不在物理宇宙与亚空间那波涛汹涌的夹缝或任何已探明的维度褶皱中。它指向的是一个只存在于高等文明理论数学中的概念—— “现实褶皱的奇点” 。一个理论上因宇宙大爆炸初期规则剧烈涨落而留下的、极度不稳定的“时空疤痕”,是信息与概率的混沌坟场,是现实结构薄如蝉翼、随时可能破裂重归虚无的禁区。在所有文明的记载中,这种地方被视为危险的数学奇观,是任何宏观存在都无法触及、甚至不敢靠近的毁灭地带,也是……某些源自太初、可能与宇宙规则本身一同诞生的远古存在,最有可能隐藏其最深层秘密与起源的……最终归宿。
“‘织网者’……或者说,某种与‘织网者’同源,但更加古老、更加接近其‘源头’的东西,其内核……可能就在那里。”首席科学官的声音因极致的激动与恐惧而扭曲变形,他指着那抽象的坐标模型,仿佛指着魔鬼的藏身之所,“这可能是我们一直推测的‘主编织机’的本体所在地,或者……是它的‘原始备份数据库’,甚至是……创造了‘织网者’这一存在的、那更古老存在的……‘创造者’留下的遗迹!”
绝境的深渊之底,竟然出现了一丝微光。但这微光指引的方向,却是一个比眼前毁灭更加深邃、更加不可名状的恐怖深渊。
“我们无法派遣任何舰船,甚至无法发送最微型的探测器抵达那里。”技术部门的负责人立刻泼下彻骨的冰水,语气斩钉截铁,“那里的现实结构脆弱得如同孩童吹出的肥皂泡,任何具有宏观质量的物质闯入,哪怕是一粒基本粒子级别的探测器,都会导致那片局域瞬间发生规则崩塌,连同内部可能存在的一切信息、一切结构,彻底、绝对地湮灭,连一丝涟漪都不会留下。”
唯一的可能性,只剩下一个,一个听起来比自杀更加疯狂的方案——意识投射。将一股高度凝聚的、纯粹的信息与灵能混合体,剥离所有物质载体,如同最精密的手术刀般,精准地、“无质量”地“注入”那个坐标点。这需要难以想象的、近乎造物主级别的能量聚焦和控制精度,将庞大的能量压缩到微观尺度进行定向释放。更需要一个能够承受住穿越那脆弱“现实褶皱”时所产生的、足以在瞬间撕碎恒星级ai内核的、狂暴信息风暴与规则乱流的,足够坚韧、足够强大的意识载体。
几乎是下意识的,指挥中心内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沉重地投向了那个坐在指挥椅上,脸色苍白却眼神燃烧的身影——齐岳。投向那个与“星神碎片”危险共生、与蜂群网络深度绑定、经历了多次规则冲击乃至星神意志侵蚀而未曾彻底崩溃的、独一无二的意识存在。
也投向了全息投影中,那柄依旧在“溶炉圣殿”中低鸣、与碎片紧密相连、作为规则干涉利器的“拭神者”。
一个集成了所有条件、疯狂到极致的计划,在齐岳那高度运转的大脑中瞬间成型、完善。
他缓缓地、有些艰难地站起身,仿佛承担着整个宇宙的重量,无视了身体各处传来的抗议和精神的极度疲惫。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紧握剑柄、面色凝重的卡西乌斯,扫过数据流沉默闪铄的影阳大师,扫过指挥中心每一位脸上交织着最后希望与深切恐惧的同僚。
“激活‘最终回响’协议,第二阶段。”他的声音平静得如同叙述一个既定事实,却带着决定一个文明最终命运的超凡重量,“目标:将我的主要意识内核,连同‘拭神者’的规则干涉权限模块,以及‘星神碎片’的部分本质特征与连接信道,集成、编码为一道特殊的 ‘探索者信标’ ,集中‘蜂巢之心’所有剩馀能源,将其投射至目标坐标。”
“指挥官!”卡西乌斯猛地踏前一步,动力甲沉重的脚步声在死寂中格外突兀,他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急切与反对,“这太危险了!这无异于将你的灵魂投入恒星溶炉!你的意识很可能在穿越那现实褶皱的瞬间就被彻底撕碎、同化,或者永远迷失在那片规则的绝对乱流里,比死亡更彻底!即便……即便你侥幸成功抵达,你要如何面对那里可能存在的、远超我们理解范畴的东西?那可能是‘织网者’的源头,是比碎片更加古老、更加恐怖的存在!”
“留在原地,六时后,我们连同这个文明,同样会毁灭。区别在于,是安静地、被动地接受死亡,还是用这最后的力量,去赌一个知晓真相、甚至可能在那真相之中,抓住一线逆转生机的、缈茫的机会。”齐岳看向他,眼中没有任何尤豫与彷徨,只有一片冰冷的、映照着最终决择的深海,“至于危险……卡西乌斯,我们,早已身处这宇宙中,所能想象到的……最大的危险之中了,不是吗?”
他转而看向影阳大师那沉默的全息影象:“影阳大师,如果我此行失败,意识消散,或者……我从那片未知中带回的是更加绝望、无法抵抗的毁灭预言……那么,《黎明-钛协约》自那一刻起,自动解除。钛帝国有权,并且应当,采取任何你们认为必要的自保措施,无需再受盟约束缚。”
影阳大师的影象沉默了片刻,她那复杂的复眼结构中,数据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激烈碰撞、闪铄,最终,所有的波动归于一种沉重的平静。她微微颔首,声音通过遥远的星域传来,带着一种超越种族隔阂的敬意与复杂情绪:“愿万相天穹与理性的光芒,指引你通往未知的道路,齐岳指挥官。钛帝国……会铭记自治领在此绝境中所展现的……这份勇气与决绝。”
没有时间举行任何形式的仪式,没有机会进行任何私人的告别。齐岳迈着稳定而决绝的步伐,走向那位于指挥中心侧后方、与“溶炉圣殿”内核直接连接的、布满神经接口与能量导管的沉浸式链接舱。在冰冷的机械臂辅助下躺入那如同水晶棺椁般的舱体前,他最后看了一眼主屏幕上那如同催命符般不断跳动的、猩红色的六小时倒计时,以及外部监控传来的、那片正在被“织网者”银色潮水般的舰队和“寂静屠夫”那不断闪现、愈发清淅的惨白抹除领域,从两个方向逐渐吞噬、挤压的绝望星空。
“在我离开期间,由卡西乌斯战团长全权代理军事指挥,负责‘断刃’突击群及所有剩馀防御力量。”他下达了作为文明领袖的、最后一道清淅指令,声音通过舱体传出,有些失真,却依旧坚定,“如果……时限到达前我未能返回,或者,我传回的是……无法抵抗的终极毁灭信号……立即执行‘火种’协议。让文明的记忆、知识的内核、生命的种子……以另一种形式,散入深空,延续下去。”
厚重的复合装甲舱门带着沉闷的气密声缓缓关闭,将内外隔绝。下一刻,庞大的能量如同被驯服的洪荒巨兽,开始以前所未有的精度向着链接舱汇聚,蜂群网络几乎所有的内核算力被强制调动,只为支撑这一次投射;“拭神者”的规则干涉场被引导至一种极其精密的、非攻击性的共鸣状态,为其注入穿透现实褶皱的“锋锐”;而那块“星神碎片”,似乎也清淅地感知到了这破釜沉舟、不成功便成仁的终极举动,暂时收敛了所有的狂躁与低语,散发出一种近乎“期待”、 “孤注一掷”与“终极恐惧”混合的、极其复杂的规则波动,如同一个押上了所有的赌徒。
“信标构筑完成。意识-能量-规则三位一体编码稳定。”
“能量聚焦达到理论临界值。目标坐标二次确认,现实褶皱接口相对稳定确认。”
“意识投射串行……激活。”
刹那间,齐岳感觉自己的存在——所有的记忆、情感、意志、与蜂群网络的连接、与碎片的羁拌——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从物质躯壳中猛地抽离、无限拉长,然后粗暴地撕碎、分解成最基本的信息流。他被投入了一条并非由物质构成,而是由纯粹的信息、混乱到极致的规则碎片和沸腾如海的概率云构成的、色彩与形态无法用任何已知语言形容的狂暴湍流之中。他的感知被彻底扭曲、撕裂、然后重塑,时间与空间失去了所有意义,只有无数破碎的宇宙诞生与寂灭图景、源自太初的冰冷低语、以及赤裸裸的、毫无情感可言的数学真理,如同毁灭性的星际风暴般,疯狂地掠过、冲刷着他那艰难维持着一点清明的意识残片。
他正在冲向那个可能蕴含着一切的终结,也可能隐藏着唯一一线生机的——万物编织之源。
自治领的命运,齐岳个人的存亡,乃至更广阔宇宙那已被书写或尚未确定的未来,此刻都系于这冲向绝对未知的、最后的意识之光上。终局的宏伟而恐怖的序幕,由这最疯狂、最绝望、也最壮烈的一跃,正式……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