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发生的一切,自然是影响不到楚年。
此刻,他已经踏入了御兽峰真正的核心地带。
与外围那些鳞次栉比的殿宇不同,这里空旷得有些过分,视线尽头,只有一座孤零零的阁楼。
阁楼占地不过几十米方圆,通体由不知名的灰黑岩石砌成,样式古朴,毫无任何华丽的雕饰,在一片苍翠的山峰背景下,显得平平无奇。
然而,就是这样一座不起眼的阁楼,却成了整个区域的中心。
络绎不绝的弟子从四面八方而来,最终都会在那里驻足,或进或出,形成了一道稳定的人流。
楚年没有急着上前,而是选择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将自己混入人群的边缘,一边朝着阁楼走去,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很快,他便看明白了此处的门道。
阁楼的入口上方,悬挂着一块古旧的木质招牌,上面用一种苍劲有力的笔法,刻着两个龙飞凤舞的魔道符文——寻灵。
所有想要进入妖兽区域的弟子,都必须手持令牌,在此处进行登记。
登记之后,阁楼会激活令牌内蕴含的特殊阵法。
凭借这枚令牌,便可以有限度地催动妖兽区域内早已布置好的强大阵法,辅助自己寻找并驯化妖兽。
“原来如此。”
楚年心中那一点最后的疑虑也烟消云散。
“所谓的御兽峰弟子相助,指的并非是人,而是这无处不在的阵法之力”
他彻底明了了此处的运作规则,魔门行事,果然还是利益至上,用阵法代替高阶修士出手,既能保证效率与安全,又能将成本压到最低。
此刻,阁楼前已经排了十几个弟子,楚年便顺势站在了队伍的末尾,竖起耳朵,默默听着前方一位负责讲解的师兄介绍着具体细节。
那师兄相貌平平,气息却是颇为强大,楚年无法确定其修为,但绝非筑基初期那般简单。
他口齿清晰,条理分明,显然对此道已是烂熟于心。
“诸位师弟师妹听好,阵法权限共分三种,其威能会根据你们令牌对应的区域颜色,进行自动调整。”
“第一种,名为‘熄息阵’。”
“此阵一旦催动,便可完美遮蔽尔等自身的气息、心跳乃至魔气波动,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只要你们自己不弄出太大动静,基本可以保证在进入妖兽区域后,不被里面的妖兽第一时间察觉。”
讲解的师兄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见无人提问,便继续说道。
“第二种,‘金光魔锁阵’。”
“此阵乃是镇压、束缚之用。一旦锁定目标,便可凭空发动九条由纯粹金行魔气凝聚的锁链,化作天罗地网,镇压妖兽。嗯”
他沉吟一声,似乎在斟酌用词,而后颇为自信地补充道。
“只要不出什么天大的意外,此阵一出,没有任何妖兽能够挣脱。即便是对应金色区域的媲美金丹层次妖兽,被锁住后也难以在短时间内脱困。”
听到这里,排队的弟子们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叹声,眼中纷纷流露出向往与震撼。
媲美金丹层次的妖兽都能锁住,这阵法当真霸道!
“至于这第三阵”
那师兄故意拉长了音调,成功勾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
“它名为‘魔音洗魂阵’,这阵法,可就大有说头了”
他那平平无奇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神秘,将在场所有弟子的心神都牢牢吸引了过去。
众人屏息凝神,听得愈发认真。
楚年也是如此,这三种阵法,每一种都堪称神妙,对他接下来的行动至关重要,自然是一个字都不能错过。
只是,他正全神贯注地听着。忽的,一股毫无来由的寒意,陡然从脊椎骨的末端升起,顺着骨髓一路蔓延,直冲天灵。
有危险!
楚年双眼微眯,瞳孔深处闪过一丝寒芒,当即装作不经意地挪动了半步,将自己的身形藏匿在前方诸多弟子的阴影之中。
然而,那股寒意却并未有半点消散。
它阴魂不散,随着他的移动,那股被窥伺的感觉甚至变得更加清晰。
楚年心头微微一紧,随后不再有任何迟疑。
霍然转身!
动作迅猛而果决,目光如刀,精准地望向那股寒意的源头。
只见,在他身后不远处的人群边缘,站定了一尊铁塔般的身影。
一尊虬髯壮汉,身材魁梧,浑身的肌肉块块隆起,充满了爆炸力量。
他一双虎目之中,瞳孔竟是竖起,与毒蛇相似,那凶神恶煞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宛若在盯着猎物,乃至死敌,泛着浓烈寒意。
竖瞳之中,妖气与煞气交织,仅仅是与之对视,就有一股要被其生吞活剥的感觉来。
此人正赤裸着两条粗壮臂膀,上面遍布着漆黑扭曲魔纹,以及一条条狰狞可怖的陈年伤疤。
伤疤层层叠叠,深浅不一,宛若蜈蚣在他的手臂上缓缓爬行。
楚年默默看着,心神剧震。无数念头在他脑海中急速闪过,他便瞬间明了了对方的身份。
整个葬仙宗,对自己抱有如此敌意,气息雄浑霸道,并且肉身还精壮到这般非人地步的
楚年想不到第二个。
“此人,便是炎骨吗”
楚年眉头蹙起,心中暗自评估着对方的实力。
就在他注视的同时。
那铁塔壮汉——炎骨,冰冷面庞上,嘴角忽然向上勾起,扯出一个充满鄙夷与不屑的冷笑。
而后,他缓缓探出那只布满疤痕的粗糙大手。
五指并拢,比作手刀。
当着楚年的面,在自己粗壮的脖颈上,轻轻一划。
动作缓慢,力道轻柔。
但其中蕴含的杀意,却浓烈得不加任何掩饰。
楚年:“”
好老派的示威挑衅。
对于身后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楚年连眼皮都未曾抬动半分。
他甚至没有给予一个眼神,这种人,自己理了,才当真是中计了。
他将注意力,重新投向前方那位御兽峰师兄身上,此行,御兽才是重中之重。
然而,这般赤裸裸的无视,比任何反唇相讥都更具侮辱性。
炎骨那张粗犷面庞,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双拳攥紧,骨节爆响,手臂上的漆黑魔纹,仿佛活了过来,在皮下疯狂蠕动,狰狞可怖。
“一个快入土的老东西”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低沉,带着浓重煞气。
“竟敢在我面前如此嚣张”
杀意在他胸膛中剧烈翻涌,几乎要冲破理智。
他甚至,想要现在就拖刀上前,将那个嚣张的老东西一刀两断。
但理智终究占据了上风。
这里是寻灵阁,御兽峰的核心地带,宗门规矩森严,在此地动手,后果不堪设想。
他强行压下沸腾的杀机,一双竖瞳却死死锁定了楚年的后颈,那里的血肉,在他的想象中,已经绽开。
与此同时,前方的气氛也达到了一个顶点。
“师兄,第三阵到底怎么了?”
一个面色焦急的年轻弟子忍不住高声催促。
“是啊,你快说啊!”
“别卖关子了!”
众人七嘴八舌,声音里透着一股难掩的急切。
他们中的每一个人,为了这枚进入妖兽区域的令牌,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数十年的宗门任务,无数次的生死搏杀,才积攒够那天文数字般的功勋。
这第三阵,直接关系到他们此行的成败。
面对众人焦灼的目光,那御兽峰师兄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笑容。
他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敲在众人的心弦上。
“这三阵叠加,理论上,基本能保证驯化妖兽的成功率,不低于六成。”
他顿了顿,享受着众人屏息凝神的关注。
“前两阵,‘熄息阵’与‘金光魔锁阵’,乃是我葬仙宗普传的阵法,只要有令牌,任何一峰的弟子,皆可催动,并无什么特殊的条件”
他的话锋,陡然一转。
“但,这第三阵,‘魔音洗魂阵’”
他拖长了音调,目光扫过一张张紧张的面孔。
“却是唯有修炼了我御兽峰核心功法的弟子,才能将其威能完美催动。”
“其他峰的师兄弟们,若是强行催动,恐怕只能将阵法威能发挥个三四成罢了。”
他摊了摊手,露出一副爱莫能助的神情。
“如此一来,驯化的总成功率,恐怕会骤减至两成。”
两成!
这两个字,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整个阁子前的喧嚣,瞬间停滞。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呆立在原地,脸上血色褪尽。
他们都是筑基修士,是魔门中挣扎求存的人精,自然明白两成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
那几乎等同于失败。
数十年的积蓄,一生的期盼,换来的,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两成?
众人,皆是沉默了,眼瞳深处,闪动着破碎的神情。
楚年听着这一切,嘴角亦是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他明白了。
先将你所有的希望彻底打碎,让你坠入深渊。
接下来,他们想要做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果然。
就在诸多弟子心神俱裂,担惊受怕之际。
前方那位师兄,脸上的笑容变得愈发和煦,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姿态,朗声道:
“不过,师兄弟们,你们也不必如此惊慌。”
“我寻灵阁,存在的意义,本就是为宗门弟子排忧解难。我们,自然也是有相应的服务的。”
“你们只需付出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报酬,即可请我们御兽峰的师兄弟出手,在关键时刻,为你们维持‘魔音洗魂阵’的运转,助你们一臂之力,将成功率,重新拉回六成!”
霎时间,死寂的人群中,响起一片粗重的呼吸声。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一点点?
微不足道?
能在葬仙宗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门,修行到筑基境界,甚至其中不乏筑基中期、后期的强者,他们中没有一个是天真之辈。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一点点”报酬,绝对是一个能让他们大出血的数字。
这根本不是什么服务。
这是明晃晃的敲诈!
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愤怒,但无人敢发作。
规则,是人家定的。
“先说价格。”
一个声音打破了沉默。
那是一个气息沉凝的中年修士,筑基后期,他双眼布满血丝,声音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不算愉悦。
“什么价格?”
“如何收费?”
有了第一个人开口,其他人也纷纷鼓起勇气询问,只是那语气,充满了警惕与不安。
楚年静静地听着这出好戏,却在此时,背心那股如芒在背的刺痛感,悄然消失了。
那道鹰隼般锐利的目光,不见了。
他回过头。
只见那铁塔般的壮汉,已经拖着那柄比门板还宽的狰狞长刀,转身离去。
刀锋在地面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声响,留下一溜淡淡的火星。
炎骨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座移动的山峦,蛮横地挤开人群,朝着远处一片泛着幽幽蓝光的区域走去。
“这家伙,只是蓝色令牌吗?”
楚年心头闪过一丝嘲弄。
妖兽区域,以令牌颜色划分等级,从低到高,分别为白、蓝、绿
炎骨,作为血浮屠的头号走狗,竟然只拿到一枚蓝色令牌。
“看来,血浮屠对他,也不怎么大方。”
楚年收回目光,不再理会。
知道炎骨的目标区域后,他心中那最后一丝不确定,也彻底烟消云散。
蓝色区域,最高不过是媲美筑基中期的妖兽。
自己的收获,注定要比炎骨更大。
远处,那师兄见众人神情各异,脸上的笑意愈发温和,透着一股生意人的精明。
“好说,在下章宇,御兽峰弟子,筑基后期。诸位称呼我章师兄即可。”
他拱了拱手,又指了指身后两名神情淡漠的同门。
“这两位,乃是我师弟,与我同境界。”
章宇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节奏,但说出的话,却让在场所有人的心都猛地一抽。
“绿色令牌以下的区域,只需五千灵石,我等三人便可出手相助,为师弟们维持阵法运转,将成功率稳稳拉回六成以上。”
“至于更高的令牌区域,则需要一万灵石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补充道:
“要是想请动我峰的圣子圣女想来诸位师弟也并不需要,那等代价,不是我等可以谈论的。”
章宇笑眯眯地介绍着,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众人的心头。
五千灵石。
这四个字在寻灵阁内回荡,沉重得让空气都变得粘稠。
对于任何一个筑基修士而言,这都不是一笔可以轻易拿出的数目。它可能是一件趁手法器的价格,也可能是数年苦修所需的丹药总和。
霎时间,原本还算热闹的阁子死一般寂静。
所有人的脸上都浮现出挣扎与犹豫,眼神闪烁不定。
这数字,实在太过巨大。
他们为了换取一枚御兽令牌,本就掏空了多年的积蓄,甚至不少人还背负了宗门任务的债务。原以为是通往强者之路的门票,此刻却变成了另一道需要用灵石堆砌的深渊。
葬仙宗内,人人冷血自私,哪里会有什么真正的“好人”?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深谙此道。
即便有同门师兄弟曾在这御兽峰内被狠狠宰过一刀,也绝不可能将这种“经验”说出去,更不会好心提醒后来者。
凭什么?
老子当年吃了这么大的亏,亏了这么多灵石,你一个后来者凭什么能轻松避开?你不跟着一起吃亏,老子心里怎么能平衡!
更何况,魔门之内,弟子之间大多只是点头之交,平日里各修各的道,各谋各的利,几乎不会有人去主动提及这种敏感之事。
因此,这几乎是一个信息不透明的、完美的陷阱。
一众弟子僵立在原地,纷纷陷入了沉默,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但这种沉默并未持续太久。
终于,一名面容刚毅的黑衣弟子从人群中站了出来,他挺直了脊梁,声音沉闷却坚定。
“还请章师兄赐我令牌吧。”
他的目光直视章宇,没有丝毫退缩。
“师弟我囊中羞涩,这五千灵石,实在拿不出来。”
“我还是想自己去闯一闯,探索一番。若是实在不行,那也是我命数如此,届时,便只能将这令牌归还给贵峰了。”
这番话掷地有声,打破了僵局。
御兽峰的令牌,可以回收。
这一点,刚才这位章宇师兄也顺带提过,仿佛是一种仁慈的退路。
白色令牌,回收价格三成。
蓝色令牌,回收价格四成。
绿色令牌,回收价格五成。
楚年听到这里,心中也是波澜微起。绿色令牌的官方售价,竟高达三万灵石。沈流儿随手赠予的,便是一件如此贵重的信物。
但他自然没有半点回收的念头。
如今的他,虽说依旧极度缺乏灵石,可一只强大的灵宠,其价值远非灵石可以衡量。这是他未来道路上至关重要的一步棋。
有了第一个站出来的人,其余弟子的心思也活络起来。
那名黑衣弟子的话,无疑给了他们一个台阶。
是啊,五千灵石的价格,实在太过高昂,几乎等同于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到这几个御兽峰弟子手中。
他们宁愿相信自己的运气,也不愿轻易支付这笔“保护费”。
于是,一个接一个的弟子上前,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章师兄,我也自己试试。”
“激活令牌吧,多谢师兄解惑。”
所有弟子,都选择了先激活令牌,获得那三座阵法的操控权限。
至少,要先亲身去探索,去尝试一番。
实在不行,走到山穷水尽那一步,再回来考虑请人也不迟。
没过多久,人声鼎沸的阁子便迅速冷清下来。一众弟子拿了激活的令牌,便行色匆匆地离去,大多都是朝着白色区域的传送阵而去。
对于普通的筑基期弟子而言,能拥有一头灵宠,便已是极大的机缘。
即便是潜力最差的白色区域,其中的妖兽大多也拥有媲美筑基修士的实力,一旦成功,战力便能倍增。
很快,待到众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整个寻灵阁内只剩下寥寥数人。
楚年这才不紧不慢地上前两步,从怀中将自己的令牌取了出来,双手奉上。
“麻烦章师兄了。”
他的神情恭谨,姿态放得很低,声音也平平无奇,在一众桀骜的魔门弟子中,显得颇为低调。
章宇百无聊赖地抬起眼皮,准备走完最后一道程序,可当他的目光落在楚年掌心的令牌上时,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骤然收缩。
“绿色”
他口中下意识地吐出两个字,脸上的职业性笑容瞬间僵住。
神情,也随之凝重了些许。
他重新抬起头,目光如炬,再次审视地看向楚年。
而这一看,他脸上的神情却变得更为古怪。
一种难以言喻的错愕,浮现在他眼中。
筑基境界都未到?
在他的感知中,眼前这个手持绿色令牌的青年身上,没有丝毫筑基修士磅礴厚重的伟力,更感受不到半点同阶修士带来的压迫感。
空空如也。
就只是一个炼气期的小修士。
但,区区一个炼气期修士,又是如何得到这枚价值三万灵石的绿色令牌的?
章宇眼角微不可察地一跳,脸上,肌肉出现了一瞬的僵硬。
他握着那枚绿色令牌,入手温润,其上雕琢的繁复阵纹,正散发着淡淡的灵气波动。
一个连筑基境界都未曾踏入的修士。
这怎么可能?
在葬仙宗,弱小便等同于原罪。一个炼气期弟子,怀揣着价值三万灵石的重宝,行走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宗门之内,这本身就是一桩最离奇的故事。
他要么是活腻了的蠢货,要么就是背后站着连他章宇都必须仰望的存在。
章宇的心思在电光石火间转了百八十个弯,脸上的笑容重新变得热络,甚至比刚才更多了几分真诚。
他笑着打出一道魔气,瞬间钻入令牌之中。
嗡——
令牌绿光大盛,玄奥的阵法图纹一闪而逝,旋即恢复如初。
激活完成了。
章宇双手将令牌递还给楚年,姿态放得更低了些,沉声问道:“敢问师弟名讳?是哪座峰的弟子?”
“这绿色令牌,可是价值不菲呀,师弟倒是好福缘。”
章宇露出一抹亲近的笑容,话语里的试探意味却毫不掩饰。
楚年仿佛未曾察觉,他恭敬地伸出双手,接过了令牌:
“老夫名叫楚年,出身执法门,这令牌,乃是药峰沈圣女所赐。”
他躬身一礼,声音沙哑,却每一个字都重重地敲在章宇的心头。
并未隐瞒什么。
在这御兽峰的地界上,他与对方无冤无仇,更何况,适当展露背景,本就是葬仙宗内最有效的护身符。
果然。
闻听此言。
章宇脸上的笑容彻底绽放,热情得几乎要溢出来。
执法门!
药峰圣女!
虽说楚年这个名字他闻所未闻,但这两个名头叠加在一起,其分量足以让任何一个内门弟子重新估量。
执法门的人,向来神秘且手握大权,宗内少有人敢轻易得罪。
而药峰圣女沈流儿,更是天之骄女,亦是少有的富婆,其赏赐之物,谁敢小觑?
能同时与这两方扯上关系
这个看似气血枯败,寿元无多的老家伙,绝对不简单!
章宇心中瞬间有了决断。
“原来是楚师弟,失敬失敬!”
他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语气带着一丝谄媚:“师弟,你先去试试看吧,切记,务必保持警惕!”
章宇压低了声音,善意提醒道:“那绿色区域,可不比寻常,里面有不少沉睡了不知多少年的厉害妖兽,一个不慎,便是筑基后期修士也可能喋血其中,千万莫要逞能”
“若是觉得事不可为,就立刻退回来,师兄我亲自出手助你,不收灵石都行!”
话说到最后,他猛地一拍胸脯,随即又觉得不妥,连忙改口:
“咳,给你打八折!这是师兄能给的最低价了!”
楚年闻言,脸上亦是立即流露出一抹受宠若惊,他连连拱手,背脊弯得更低了。
“多谢章师兄提点,老夫记下了!大恩不言谢!”
说罢。
楚年不再停留,紧了紧手中的令牌,转过身,便朝着那片被浓郁妖气笼罩的绿色区域,一步步走去。
前方,妖气森森,兽吼惊天。
但楚年的背影,却不见半分迟疑。
他身后。
寻灵阁内。
“章师兄,不过是一个炼气期的老家伙罢了,寿元将近,您至于对他态度这么好?”
章宇身旁的一名师弟终于忍不住开口,语气里满是疑惑与不解。
章宇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眼皮都未曾抬起,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
“结个善缘罢了。你以为他是谁?执法门出身,还有药峰圣女赏赐,这种人,是我们能轻易得罪的?这老家伙一看便是背景不简单。”
“呵,我看他气血枯竭,双脚都快踏进棺材了,能有什么背景?”另一名师弟撇了撇嘴,语带不屑。
“唉你们啊,太年轻!”
章宇终于抬眼,目光里带着一丝教训的意味。
“在葬仙宗,实力是根本,但背景,同样是实力的一部分!有时候,甚至比你自身的境界更重要!”
他摇了摇头,懒得多费口舌,只是抿了一口茶,眯起双眼,悠哉悠哉地说道:
“都准备好家伙,等会儿,你们有得赚了。”
那两名师弟闻言,皆是双眸微亮,脸上露出贪婪的期待,也不再多言,默默地开始检查自己的储物袋。
此时此刻。
楚年已经深入绿色区域数里。
这里的光线昏暗,参天的古木遮天蔽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土腥味与腐烂的草木气息,混杂着令人作呕的血腥与妖气。
他踏入此地的瞬间,便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催动了手中的绿色令牌。
一股无形的波动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将他的身形、气息、乃至心跳声,都彻底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他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块路边的顽石,一株不起眼的枯草。
他走得极慢,每一步落下,都悄无声息。
一路而来,这片区域的恐怖,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一头翼展超过三十丈的黑色巨禽从他头顶的林间缝隙中一掠而过,那掀起的狂风,吹得他脚下大地都在震颤,那股媲美筑基后期的恐怖威压,让他几乎窒息。
他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一群体型堪比巨象的六目魔狼,流着涎水,从他身旁不足十丈的距离奔袭而过,那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熏得他几欲作呕。
他屏住呼吸,纹丝不动。
一条水桶粗细的斑斓巨蟒,在远处的树冠之上蜿蜒游弋,冰冷的竖瞳扫视着下方的一切。
他大气不敢喘。
短短数里路,他至少遭遇了二十几头气息雄浑,足以媲美筑基修士的强大妖兽,其中甚至不乏筑基后期级别的恐怖存在。
好在,御兽峰的阵法虽然坑人,但效果却是实打实的。
每一次,那些恐怖的妖兽都完全感知不到他的存在,安稳地走了过去。
可,眼下。
楚年僵在了原地。
他的身躯,正发生着细微的抖动,双脚钉死在地面,再也无法挪动分毫。
一滴滴冰冷的汗珠,自他的背脊深处疯狂窜出,瞬间浸透了衣衫,紧紧贴在干瘦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
那双浑浊的老眼,瞳孔在这一刻骤然缩成了一个最危险的针尖!
一抹前所未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忌惮与恐惧,悄然涌起,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感官。
只因。
在他的面前,不足三尺的地面上。
有一条仅仅拇指粗细,通体遍布着白、黑、黄三种诡异色彩的小蛇,正昂着三角形的头颅,慢悠悠地吞吐着分叉的蛇信。
它正缓缓地,朝着自己的方向游动而来。
最致命的是。
那双小到几乎看不见的蛇瞳,是竖起来的。
它正直直地,毫无偏移地,盯着自己所在的位置。
楚年,在这一瞬间,无比确定。
它,看到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