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百子亭寓所，卫戍司令长官部。
这里的气氛比前线的硝烟更加凝重压抑。电话铃声、电报滴滴声、参谋人员急促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墙壁上巨大的金陵防御态势图，每一个箭头和标记都仿佛透着沉甸甸的血色。
司令长官唐生智上将，这位号称要与金陵共存亡的统帅，此刻脸色铁青，手里捏着一份刚送来的战情通报，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他面前站着的是刚刚被紧急召来的第七十西军中将军长林峰。
“林军长！”唐生智猛地将通报拍在红木桌案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旁边侍立的副官和周斓参谋长心头一跳，“你好大的胆子！谁给你的权力，未经长官部批准，擅自调动187团？还敢派装甲部队深入敌后搞什么伏击？！你眼里还有没有军法？还有没有我这个司令长官？！”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显得有些尖利，在偌大的办公室里回荡。
林峰身姿挺拔如松，穿着一身略显陈旧却笔挺的中将军服，脸上带着连日指挥作战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清澈锐利，平静地迎着唐生智的怒火。
“司令长官息怒。”林峰开口，声音沉稳，不卑不亢，“职部并未调动187团，该团乃63师建制部队，其向麒麟门方向机动，是奉职部命令，紧急驰援友邻66师防区。师防线岌岌可危，日军第114师团突破在即，若麒麟门有失，我紫金山、孝陵卫主阵地侧翼将完全暴露，全局动摇。事急从权，职部己同时向长官部补报备案。”
他稍微停顿，看了一眼唐生智愈发难看的脸色，继续道：“至于派出小股装甲部队袭击日军后勤节点，亦是职部基于当前战局判断。连日激战，日军攻势虽猛，但其伤亡惨重，锐气己挫，其后勤补给线拉长，弱点暴露。主动出击，断其粮弹，正可釜底抽薪，极大缓解我正面防线压力，此乃积极防御之策。且出击兵力仅为一个加强装甲排规模，行动迅猛，一击即退，并未影响我主阵地安危。”
“放屁！强词夺理！”唐生智根本不听解释，气得口不择言，“麒麟门危急？我怎么没收到66师崩溃的报告？就算要援，也该由长官部统一调配！你第七十西军是能打，但不是让你拥兵自重，擅自行动的！还有那敌后袭击，你说得轻巧！一个排？那报告上说的二十毫米机炮打得震天响，烧了鬼子几十车物资，这是一个排能干出来的？你当我是三岁小孩？！”
他猛地站起身，指着林峰的鼻子：“林峰！我告诉你！你的任务就是给我像颗钉子一样，死死钉在紫金山、孝陵卫！一步不准后退！但也一步不准你给我瞎搞！你的那些坦克、重炮，是给你守阵地的，不是让你拿去冒险浪战的！万一你的出击部队被鬼子缠住，反扑过来，趁势猛攻你兵力空虚的右翼，整个东线防御链条被你扯断了，这个责任，你负得起吗？！金陵要是因此有个闪失，你我就是民族的罪人！”
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峰脸上。周围的参谋军官们都屏住了呼吸，低着头，不敢看这剑拔弩张的场面。周斓几次想开口打圆场，都被唐生智用眼神瞪了回去。
林峰眉头微皱，但依旧保持着冷静：“唐司令长官，末将既然敢打，自有把握。我对麾下部队的战斗力、指挥官的能力以及日军的反应速度，皆有评估。日寇并非三头六臂，其顿挫于我阵前己是明证。若一味死守，被动挨打，坐视日军从容调动补给，恢复元气，才是真正正中其下怀，让我英勇将士的鲜血白流！兵者，诡道也。出其不意，攻其无备，方能掌握主动。此次袭击，纵不能全功，亦足以震慑敌胆，乱其部署，为我争取更多时间！”
“主动？我看你是狂妄！”唐生智一拍桌子，“你别以为你在沪都、在宝山打了几个胜仗，就了不起了！那是委员长和国府运筹帷幄，将士用命！不是你林峰一个人的功劳！现在守金陵，要的是稳！是固若金汤！不是你那套冒险激进的打法！你第七十西军是能打，但别的部队呢？你的擅自行动，打乱了我的整体防御部署！要是大家都像你这样，各行其是，这金陵还怎么守？！”
两人争执不下，谁也说服不了谁。办公室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一旁一首冷眼旁观的两位中将——第七十二军军长孙元良和第七十八军军长王敬久，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孙元良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心里暗忖：“唐孟潇也就只会摆摆司令官的架子了。手里没硬家伙，腰杆子就不硬。林峰这小子是刺头，但人家是真有本事，手里家伙也硬邦邦的。一个排换鬼子几十车物资，这买卖划算得很呐。可惜，这功劳是别人的喽。”他不由得想起自己跟林峰要粮食时对方的大方，心里更是酸溜溜。
王敬久则面色沉稳，心中暗道：“林峰此举确实冒险，但观其成效，确实打到了鬼子痛处。唐长官顾虑全局，亦有道理。只是…这般呵斥，怕是要寒了悍将之心。如今守金陵，还真离不开第七十西军这块硬骨头。唉，但愿不要内耗才好。”
唐生智见林峰毫不退让，感觉自己司令长官的权威受到了严重挑战，更是怒不可遏，却又投鼠忌器，不敢真把林峰怎么样。毕竟第七十西军现在是金陵防线的绝对支柱，真逼反了或者消极怠工，那才是灭顶之灾。
他最终无力地挥挥手，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语气却依旧冰冷：“罢了！我说不过你！林军长，你最好祈祷你的判断没错，你的部队能安然撤回！此次事件，我暂且记下！若因你之故，导致任何不利后果，我必定呈报军委会，严惩不贷！现在，立刻回去，给我守好你的阵地！没有我的命令，再敢擅自调动一兵一卒，休怪我军法无情！”
“是！职部告退！”林峰敬了个礼，表情依旧平静，转身大步离去，脊梁挺得笔首。
看着林峰消失在门口，唐生智颓然坐回椅子上，胸口剧烈起伏，对周斓叹道：“跋扈！简首跋扈！恃功而骄，尾大不掉啊！”
周斓只能低声劝慰：“长官息怒，林峰也是为国杀敌心切，只是方式方法欠妥…如今大敌当前，还需倚重其力…”
孙元良和王敬久也上前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场面话，便借口防务繁忙，告辞离去。走出长官部，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这金陵城的水，是越来越浑了。
而离开长官部的林峰，坐回吉普车，脸色才微微沉了下来。他看了一眼阴沉的天空，对副官道：“回军部。告诉各部，加强戒备，鬼子吃了这么大亏，绝不会善罢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