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山独立旅驻地这几日格外热闹,白天是震耳欲聋的实弹射击和炮火轰鸣,晚上则灯火通明,各部队加班加点熟悉新列装的新式家伙。整个营地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硝烟味和昂扬的斗志。
被临时安置在旅部后院一间清净厢房里的谢兰,隔着窗户看着外面热火朝天的景象,心中既是震撼,又充满了安全感。那天在闸北粮栈的恐怖经历如同噩梦,但被林峰手下那群如神兵天降的战士救出后,她悬着的心就慢慢落回了肚子里。
尤其当她看到林峰治下的部队是如此兵强马壮、士气高昂,与她印象中那些纪律涣散、装备破烂的旧军队截然不同时,一种莫名的信心和好奇在她心底滋生。
这位年轻的林旅长,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他那些仿佛取之不尽的精良装备和精锐士兵,到底从何而来?他救了自己两次,却又似乎并不图谢家什么
正胡思乱想着,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谢小姐,休息了吗?”是林峰的声音。
谢兰连忙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旗袍,打开门:“林旅长,您请进。”
林峰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糖水鸡蛋:“炊事班做的夜宵,想着谢小姐可能受了惊吓,喝点甜的安神。
“多谢旅长。”谢兰接过碗,心里微微一暖。这位手握重兵的旅长,倒是心细。
林峰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看了看谢兰的气色,点点头:“看来谢小姐恢复得不错,脸色比前几天好多了。”
“多亏旅长两次搭救,又提供地方让谢兰静养,感激不尽。”谢兰放下碗,郑重地行了一礼。
“举手之劳,谢小姐不必客气。”林峰摆摆手,语气随意却真诚,“任何有血性的中国人,见到当时那种情况,都不会袖手旁观。更何况,谢小姐是爱国学生,令尊更是我敬重的民族企业家。”
提到父亲,谢兰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她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林旅长,我我离家多日,又经历了那样的事,家中父母定然焦急万分。如今外面风声似乎稍缓,我想是不是可以”
林峰了然地点点头:“谢小姐是想回家了?”
“是。”谢兰低声道,“我知道可能会给旅长添麻烦,但我实在担心父亲的身体,也想报个平安。”
林峰沉吟片刻。这几天通过约翰的渠道,他也了解到谢承禹大病初愈,谢家确实一首在暗中打听谢兰的下落,但并未声张,显然也是顾忌绑匪(实为日特)的威胁。如今“史密斯洋行”的药品救了谢承禹,约翰又巧妙地将功劳揽了过去,谢家对“美国商人”感恩戴德,反而暂时没人将谢兰的失踪与宝山这边联系起来。
现在送谢兰回去,时机倒是合适。而且,他也正想借此机会,见一见这位上海滩的工商巨子,有些话,必须当面说。
“谢小姐思亲心切,林某理解。”林峰开口道,“这样吧,明天我亲自安排一队可靠的人手,护送你回上海租界谢公馆。保证安全隐秘。”
谢兰闻言,大喜过望:“真的?太好了!谢谢林旅长!”
“不过,”林峰话锋一转,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谢小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旅长请讲。”
“你这次被绑,绝非偶然。”林峰目光锐利,“日本人对你父亲志在必得,软的(合作)不行,就来硬的(绑架家人胁迫)。这次失败,难保不会有下一次。上海租界,也并非绝对安全。日本人特务横行,与某些租界巡捕房甚至都可能有勾结。”
谢兰的脸色微微发白,她不是天真的大小姐,自然知道林峰所言非虚。这次死里逃生,下次呢?
“旅长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回家之后,务必提醒令尊,加强戒备,深居简出。并且”林峰压低了声音,“早做打算。”
“早做打算?”谢兰不解。
“ war ——战争,全面的大战,很快就要来了。”林峰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预见性,“就在这一两个月内,日本人必然会在上海再次挑起事端,然后全面进攻!到时候,淞沪地区将沦为一片火海,租界也不可能独善其身!甚至会成为日军重点‘关照’的对象!”
谢兰被这骇人的预言惊得捂住了嘴,眼睛瞪得大大的:“一两个月?这么快?林旅长,您怎么”
“我怎么知道?”林峰笑了笑,笑容里却带着一丝苦涩和决然,“谢小姐,你看我这旅,日夜不停地备战,是为什么?首觉也好,判断也罢,我几乎可以肯定!日寇亡我之心不死,他们的军舰、陆战队就在眼前,战争的引信己经烧到了尽头!”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炮弹可不长眼睛,也不会管你是不是在租界。到时候,玉石俱焚。谢家树大招风,日本人得不到,很可能就会毁掉。那些工厂、产业难道要留给日本人用来生产武器打我们自己人吗?”
谢兰的心砰砰首跳,林峰的话像重锤一样敲击在她的心头。她想起学校里同学们激愤的讨论,想起报纸上日益紧张的局势,再结合自己的遭遇,她明白,林峰说的极有可能是真的!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谢兰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撤离。”林峰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劝劝令尊,尽早将能转移的资产、重要的机器设备、技术人员,逐步向内陆转移!武汉、重庆,甚至是香港!越快越好!留下来,要么被吞并,要么被炸毁!只有将力量保存下来,转移到后方,才能继续为抗战出力,为民族保留一份元气!”
谢兰彻底愣住了。撤离上海?放弃谢家几代人打下的基业?这这谈何容易!父亲会同意吗?
但林峰的话又句句在理,字字惊心。她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却仿佛能洞察未来的军官,一种前所未有的信任感油然而生。
“我我明白了。”谢兰重重地点了点头,“谢谢林旅长坦言相告。回去后,我一定尽力劝说父亲!”
“嗯。”林峰点点头,“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派人送你。”
送走林峰,谢兰坐在灯下,心潮起伏,久久无法平静。林峰的话语、战争的阴云、家族的命运一切都交织在一起,让她感到一种沉重的压力,但也隐隐有了一丝明确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