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大家现在肯定觉得这是在画大饼。”
“空口白话，谁都会说。所以，我们接下来不做抽象的争论，我们来干点实事。”
他看向众人，宣布道:“我提议，成立一个医共体改革数据测算工作专班。”
“由我亲自牵头。”
“区医院、乡镇卫生院、医保局各派一名最懂业务的骨干参加。我们关起门来，用最真实的数据说话。”
“把过去三年，东华区所有病人在哪看病、花了多少钱、医保报了多少、个人付了多少，这些帐，一笔一笔地算清楚。”
“然后我们来仿真。假如实行了新的分级诊疗模式，假如绩效分配方案调整了，假如医保支付方式改革了，在新的模型下，各家的收入会怎么变?医保基金是更安全了还是更危险了?”
“一周时间。”
沉学明伸出一根手指。
“一周后，专班要拿出一个基于实际数据测算的、初步的利益平衡方案。到时候，我们再坐下来，对着数据谈。”
“是赚是赔，是好是坏，让数据说话。总比我们在这里凭空吵架要强，各位觉得呢?”
这一下，所有人都沉默了。
王长征皱起了眉。他本来准备了一肚子哭穷叫苦的话，准备跟沉学明打持久战。可现在，对方根本不接招，直接釜底抽薪，要把底裤都扒出来算帐。
玩虚的，他不怕。可玩数据，他心里就没底了。医院里那些帐目，真要细算，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比谁都清楚。
钱有为的眼睛亮了一下。这个办法好!用数据建模，风险可控，责任清淅。这年轻人，有两把刷子。
张大海这些乡镇院长更是没什么意见，他们本来就是光脚的，数据越透明，对他们越有利。
沉学明这一手，直接将一场火药味十足的立场博弈，转化成了一场无法回避的技术研讨。
把皮球，又踢回给了他们。
你想反对?可以。先派人进专班，拿出你的数据，证明改革方案确实会损害你的利益。
你拿不出数据，或者数据证明不了你的观点，那就没资格在谈判桌上叫板。
一时间，会议室里落针可闻。
沉学明看着众人变幻的脸色，心里冷笑。
跟我玩这套?你们还嫩了点。
在体制内，最怕的就是扯皮。把事情从要不要做的价值判断，拉到怎么做的技术层面，是破解扯皮最好的办法。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用一个无法拒绝的阳谋，把所有人都绑上他这辆战车。
至于专班里的人选，哼，只要人进来了，在我的主导下，用什么数据，怎么测算，那就是我说了算了。
这盘棋，他已经走活了第二步。
……
会议结束的第二天下午，沉学明的手机就响了。
是李成风打来的，声音压得很低，透着一股焦急。
“学明，出事了!你快看看那个叫江海民声的网络论坛!”
沉学明眉头一挑，一边打开计算机，一边问道:“怎么了?”
“有几个新注册的id，正在疯狂带节奏!”李成风语速极快,“说你要在东华区搞的那个医共体，根本不是为了老百姓好，是为了捞政绩!”
“说你是瞎指挥，要把区医院掏空，搞一刀切，最后的结果就是县城的老百姓看个小病都得往市里跑，更难更贵!”
“帖子里还爆了些所谓的内幕，把你昨天会上说的话断章取义，歪曲得不成样子。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下面已经有不少不明真相的网民跟着骂了。”
沉学明点开那个论坛，一眼就看到了飘红的热帖。
《惊爆!卫健委新贵拿东华区百姓当小白鼠，医疗改革背后竟是政绩秀?》
标题耸人听闻，煽动性极强。
他快速浏览着帖子内容。
“他一个从市里来的官，懂我们县里的情况吗?拍拍脑袋就做决定，倒楣的还不是我们老百姓?”
“听说昨天开会，把区医院的院长都快逼哭了，这是要强买强卖啊!”
“坚决反对!我们东华区不需要这种指手画脚的改革!”
各种评论泥沙俱下，充满了偏见。
沉学明眼神一冷。
好快的动作。
昨天下午刚开完会，今天下午脏水就泼过来了。
这手法，太熟悉了。
和当初评审会上，马国邦他们背后搞的小动作，如出一辙。
先通过内部人泄露一些片面信息，然后找网络水军歪曲解读，煽动民意，把水搅浑，让你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寸步难行。
这是程飞文他们的手笔?还是王长征那些人里，有谁不甘心，在背后搞鬼?
沉学明冷哼一声。
想用舆论来压我?
以为我还是当初那个只能被动挨打的医院小医生吗?
“成风，你让网信办的同志先别急着删帖，也别搞什么官方辟谣。”沉学明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为什么?再不压下去，舆论要炸了!”李成风急了。
“现在回应，只会抬高这个话题的热度，正中他们下怀。”沉学明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苍蝇嗡嗡叫，不用理它。但要搞清楚，这苍蝇是从哪个粪坑里飞出来的。”
“你让网信办的朋友帮个忙，技术上查一下，这几个发帖id的注册信息。重点是第一个爆料的账号。”
“我要知道，这把暗枪，到底是谁在背后开的。”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敢在我的棋盘上掀桌子，就要有被剁掉爪子的觉悟。”
次日清晨。
巨大的电子屏墙前。
沉学明身后，是医保局数据中心的几位内核分析师，个个戴着眼镜，表情严肃，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
昨天网络上的那点风波，虽然激起了涟漪，但休想改变湖水的流向。
他深知，舆论战只是前菜，真正的战场在这里。
数据，不会说谎。
“小王，把东华区下辖所有乡镇卫生院，去年第三季度到今年第一季度的门诊次均费用、住院次均费用、医保报销比例，拉一个三维对比图。”沉学明头也不回，声音清淅。
“还有，把县医院同期收治的、本应在乡镇卫生院就能解决的常见病病种，单独做个数据透视表，重点看感冒、高血压常规配药这几类。”
一名年轻的数据分析师立刻应声，双手在键盘上化作一串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