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工作组的牌子还挂在卫健委的楼道里，但沉学明已经把办公室搬回了自己那间。
暗流涌动，不防碍他先做点正事。
江海市儿童医院。
上午九点，门诊大厅已经不象个医院，更象个春运火车站。
各种型号的哭声混杂在一起，此起彼伏。
家长们抱着孩子，脸上挂着焦虑，队伍从挂号窗口一直甩到大门口。
沉学明没穿白大褂，也没带任何随从，就穿着便服，站在人群里。
一个年轻妈妈抱着个小脸烧得通红的女孩，一边哄一边看手机，眼框也是红的。
“宝宝乖，再等一下下，就快到我们了。”
女孩哼哼唧唧，没什么力气。
他走过去。
“孩子发烧多久了?”
年轻妈妈警剔地抬头看他一眼，看他不象坏人，才叹了口气。
“昨天晚上开始的，烧到39度5，吃了退烧药也不怎么管用。”
“号挂上了吗?”
“挂的普通号，前面还有一百多个。”
“专家号?根本抢不到，秒没。”
沉学明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他穿过拥挤的人群，找到院长办公室。
院长姓王，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头发稀疏，眼袋很重，看到沉学明，赶紧站起来。
“沉主任，您怎么来了?”
“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提前打了招呼，就看不到这些了。”
沉学明指了指窗外。
王院长顺着他的手指看下去，楼下门诊的队伍又长了一截。
他苦笑。
“沉主任，您是咱们医疗系统出来的，这情况不是一天两天了。”
“坐。”
沉学明自己先坐下。
“说说吧，到底什么问题?”
“问题?”
王院长给他倒了杯水，坐回自己位置上，搓了搓手。
“问题多了去了。最内核的，留不住人。”
他打开了话匣子。
“儿科，全名叫哑科。孩子说不清楚，全靠医生猜，压力大得要死。一个误诊，家属能把天给你捅了。”
“工作强度呢?我刚看了一眼，一个医生一上午看六七十个号都是常态吧?”
“这算少的。”
王院长一拍大腿。
“忙起来，上厕所都得跑着去。收入呢?”
“跟其他科室没法比。”
“儿科用药轻，检查少，创收能力差，奖金自然就低。”
“所以人就跑了?”
“可不是嘛!有点本事的，要么转去成人科室，要么跳槽去私立。”
“留下来的，都是凭着一腔热血在硬撑。”
“去年，我们走了六个主治，今年上半年又走了四个。”
“再这么下去，有些病区都得关了。”
王院长的声音里带着疲惫。
沉学明沉默地听着。
他想起了自己当医生的时候，儿科的同学确实是最累的。
“把你们儿科的张主任叫来。”
很快，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医生走了进来，眼圈发黑，白大褂看着有些旧，但洗得很干净。
“沉主任，王院长。”
她声音沙哑。
沉学明看着她:“昨晚值夜班了?”
张主任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刚下夜班，还没来得及走。”
“如果，市里给儿科医生一笔专项岗位津贴，每个月直接打到卡里，能不能缓解一下人才流失的问题?”
沉学明直接问。
张主任和王院长都抬起头，眼神里透出一点光。
“津贴?”
王院长有些不敢信。
“对，专项津贴。”
“市财政出一部分，医院自己配套一部分。”
“跟绩效奖金脱钩，就是对你们坚守儿科岗位的额外补偿。”
张主任的嘴唇动了动。
“沉主任，您是说真的?”
“我今天来，就是来解决问题的。”
沉学明站起身。
“王院长，你马上牵头，让财务和人事拿个具体数据出来。”
“全市儿科医生的缺口有多大，现有人员的薪酬结构，津贴标准定在多少合适。”
“我要一个详细的方案，今天下班前，送到我办公室。”
他看着张主任。
“我知道你们辛苦。但这口气，不能泄。”
“我能做的，就是让你们的辛苦，对得起你们的付出。”
“另外，市里的科研经费，我会想办法向儿科倾斜。”
“谁说儿科没科研?”
“新技术，新疗法，都可以搞。还有，联合教育局，把儿童健康科普推进中小学课堂，从源头减轻医院的压力。”
“这是个组合拳。”
王院长激动地站了起来，握住沉学明的手。
“沉主任，你要是能把这事办成，你就是我们全院的大恩人!”
张主任没说话，但她使劲点了点头，眼框又红了。
这次，不是因为疲惫。
从儿童医院出来，沉学明的车没有直接开回卫健委。
他让司机在街边停下，自己一个人走了一段路。
阳光很好，但他心里想的全是周瑞安和马国邦。
给儿科医生找出路，是他的职责，也是他为官的本心。
但他也清楚，要做成这件事，必然会在市政府的会议上，和某些人产生碰撞。
比如，马国邦。
马国邦掌握着市府的钱袋子和人事的隐形话语权，任何需要动用财政的提案，都绕不过他。
正好。
自己正愁怎么把那块石头扔下去，惊动深水里的鱼。
这个儿科津贴方案，就是一块完美的石头。
它足够分量，因为它关乎民生，关乎选票，关乎林书记看重的社会稳定。
它也足够尖锐，因为它要动财政的蛋糕。
马国邦如果阻拦，就是在跟民意作对，跟市委书记的施政方向作对。
他如果默认，就等于向自己低头。
沉学明要的，就是逼他做出选择。
只要他有动作，就可能露出破绽。
他回到卫健委办公室，王院长的方案已经通过电子政务系统发了过来，很详尽。
沉学明逐字逐句地修改，把方案的政策高度、可行性、预算依据都打磨得更加无懈可击。
他正专注，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卫敏走了进来，带着一阵若有若无的香风。
她今天穿了一件米色的丝质衬衫，衬得身段格外玲胧。
“学明，忙什么呢?”
她把一份文档放到沉学明桌上，很自然地瞟了一眼他的计算机屏幕。
“儿科医生专项岗位津贴实施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