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色阴沉。
市政府大楼,二号会议室。
长条形的会议桌旁,气氛压抑。
安监、环保、公安……各个部门的负责人都到了,每个人面前都摆着一个铭牌,脸色严肃。
这是化工厂泄漏事故的第一次调查组联席会。
沉学明坐在卫健委的席位上,面前只放了一个文档袋。
他昨晚和李成风没喝成酒,只是在电话里聊了几句就挂了。
他很清楚,昨天的胜利只是前菜,今天这顿才是硬仗。
会议主持人是分管安全的副市长,但他话不多,讲了几句开场白后,目光就若有若无地瞟向了坐在主位旁边的市委秘书长,马国邦。
马国邦今天没穿夹克,换上了一身深色西装,十指交叉放在桌上,姿态沉稳。
“同志们,情况很严重,教训很深刻!”
“几十名工人中毒,全市人心惶惶!”
“幸好,在林书记的亲自关怀下,在卫健委同志们的奋力抢救下,没有出现人员死亡。”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先是肯定,目光扫过沉学明。
沉学明没抬头,手指无意识地在文档袋的封口上摩挲。
果然,马国邦话锋一转。
“但是!我们不能只看到万幸,更要看到不幸的根源!”
“为什么会发生泄漏?我们的日常监管在哪里?”
“我们的预防机制在哪里?”
他身体微微前倾,视线在安监局长和环保局长脸上一扫而过,最后,精准地落在了沉学明身上。
“尤其是职业病防治这一块,这是卫健委的职责范围。我们有没有尽到日常监督的责任?”
“相关的企业有没有把我们的规定当回事?”
“还是说,我们的某些规定,只是一纸空文,挂在墙上,锁在柜子里?”
话音一落,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沉学明身上。
来了。
沉学明心里冷笑一声。
这老狐狸,果然是想把火烧到卫健委头上。
他这是要告诉所有人,你沉学明能救人又怎么样?
防不住事,你照样有责任!
安监局长挪了挪屁股,环保局长低头看起了本子。
这种时候,谁也不想先开口。
马国邦很满意这种效果。
他就是要制造一个卫健委监管不力的舆论前提。
只要这个印象形成了,哪怕最后担不了主责,也要脱层皮,在履历上留下一个洗不掉的污点。
他看着沉学明。
一个毛头小子,就算医术再高,懂怎么应付这种场面吗?
你昨天不是很能吗?今天我看你怎么说!
沉学明终于抬起了头。
“报告领导。”
他伸手,将那个牛皮纸文档袋推到桌子中央。
“这里是近三年来,我委职业卫生监督科对涉事化工厂的全部检查记录。”
“根据记录,我委分别于去年四月、去年十一月以及今年三月,总计三次向该厂下达了《职业病危害整改通知书》。”
“三次通知,都明确指出了该厂存在苯胺类化合物操作区通风不畅、个人防护设备发放不足、应急冲淋设施损坏未修等问题。”
“我们要求其限期整改,上报了安监部门。”
安监局长的头垂得更低了。
沉学明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点。
“也就是说,对于这家企业的安全隐患,我委不仅尽到了监管责任,而且是反复预警。”
“但显然,企业并没有真正落实整改。”
他终于看向马国邦,眼神里没有挑衅,只有陈述事实的平静。
“所以,马秘书长,我认为,这次事件的直接原因是生产环节的突发性泄漏,内核责任主体是企业本身。”
“我们现在最紧要的任务,不是在各个部门之间查找责任的平衡点,更不是模糊焦点。”
“而是应该立刻成立由化工专家、刑侦专家组成的深度调查组,彻底查清泄漏的技术原因!”
“查清企业管理层是否存在渎职!同时,以此为契机,完善全市所有高危企业的安全预警机制!”
“这,才是对几十名中毒工人和全市人民负责任的态度。”
一番话,掷地有声。
逻辑清淅,证据扎实,还顺手柄皮球踢给了安监,最后更是站在了全市安全生产的高度上。
你马国邦想搞内部斗争,我沉学明谈的是全市大局。
格局,一下子就拉开了。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环保局长抬起头,默默点了点头。
公安局的代表也露出了赞同的神色。
马国邦的脸色,瞬间就有点挂不住了。
他没想到,沉学明居然准备得这么充分,应对得这么滴水不漏。
这小子,完全不象个刚从医院出来的医生!倒象个在官场里泡了多年的老油条!
他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还被反弹的力道震得手麻。
“咳。”
副市长清了清嗓子,打破了尴尬。
“学明同志说得很有道理。”
“证据很充分,思路也很清淅。”
他拿起那个文档袋,递给身边的秘书,“把这个复印一下,发给调查组的同志们。”
然后他看向马国邦。
马国邦能说什么?
他只能挤出一个笑。
“学明同志年轻有为,考虑问题很全面。”
“就按他说的办。”
“当务之急,是彻查原因,严惩不贷!”
……
会议结束,众人陆续离开。
马国邦却没急着走,他走到沉学明身边,很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学明,走,一起去医院看看工人们。”
“咱们作为领导干部,越是这个时候,越要让群众感受到组织的温暖。”
沉学明心里门儿清。
这是要做戏给别人看了。
他点点头。
“应该的。”
市一院,重症监护室外。
几家媒体的记者已经等在了那里,看到马国邦和沉学明出现,立刻围了上来。
icu的玻璃探视窗外,围着好几名神情憔瘁的家属。
马国邦走上前,隔着玻璃,看着里面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管子的病人。
他的表情瞬间变得沉痛。
“痛心!太让人痛心了!”
他转过身,握住一位年纪最大的家属的手,声音都有些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