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研、观察样本、参考资料。
每一个词，都用得滴水不漏。
既没有承诺立案，也没有表态介入。
但沉学明听懂了。
“辛苦了，林薇。”
“份内之事。”
林薇拿起纸袋，转身就走，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走到门口，她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沉学明一眼。
“学明，体制内水深浪急。”
“你自己，多加小心。”
说完，她拉开门,消失在走廊尽头。
沉学明坐在原位，看着窗外的竹林，拿起那杯已经微凉的茶，一饮而尽。
第一步，完成了。
夜色如墨。
卫敏的家里只开了一盏灯。
她穿着一身藕粉色的真丝睡袍,光着脚在地毯上走来走去。
门铃声响起。
她快步走到门边，通过猫眼确认是沉学明后，才松了口气，打开了门。
“你来了。”
卸下了职场妆容的她，少了几分副主任的威严，多了几分成熟女性独有的慵懒。
睡袍的带子松松垮垮系在腰间，勾勒出纤细的腰肢。
“卫主任。”
沉学明走了进来。
“怎么样了?”
卫敏迫不及待地问，连鞋都忘了让他换。
沉学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门轻轻关上。
“林薇把材料收下了。”
他言简意赅。
听到这句话，卫敏紧绷的身体瞬间松弛下来，她靠在门后的墙壁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好……好……”
她稳了稳心神，走到酒柜旁，又取出一只高脚杯，给沉学明也倒了半杯红酒。
“学明，辛苦你了。”
她将酒杯递给他，自己则倚在沙发扶手上，双腿交叠，睡袍的下摆滑落，露出一段白淅的小腿。
“我现在就是困兽之斗，里里外外全靠你在奔走。”
她的眼神里，情绪复杂。
沉学明接过酒杯，却没有和她靠得太近，而是隔着一个茶几的距离，在单人沙发上坐下。
“卫主任，您是我的领路人。”
“当初如果不是您，我可能还在医院里。”
“于公您是我的领导。于私您是我的恩人。”
“我不会让那些小人得逞的。”
“请再耐心一些，等风来。”
卫敏看着忽然觉得有些口干，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我相信你。”
她轻声说。
沉学明也喝完了杯中的酒，站起身。
“时间不早了，您早点休息。”
“我先回去了。”
“……好。”
卫敏没有挽留，只是跟着站起来，送他到门口。
看着沉学明消失在电梯口，卫敏才关上门。
周末，陈万年的别墅。
沉学明提着一盒茶叶上门时，迎接他的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大哥!你来啦!”
陈书竹从客厅里飞奔出来，穿着一条清新的碎花连衣裙，长发披肩，笑起来时，脸颊上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她极其自然地挽住沉学明的骼膊，把他往里拖。
“快进来快进来!我爸都念叨你好几次了!”
沉学明有些无奈地被她拉着，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小姐，在他面前，总是象个没长大的妹妹。
客厅里，陈万年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见他进来，放下报纸，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
“学明来了，坐。”
“陈总。”
沉学明躬敬地打了声招呼，将茶叶放在茶几上。
“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
陈万年嘴上客气着，眼神里却满是欣赏。
这个年轻人，不卑不亢，沉稳有度，女儿的眼光，倒是不错。
很快，丰盛的晚餐摆上了桌。
席间，气氛轻松。
陈书竹完全成了气氛组担当，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里的趣事，又不停地给沉学明夹菜，热情得让沉学明碗里的菜都堆成了小山。
“大哥你多吃点!你看你都瘦了!”
“我妈做的红烧肉最好吃了!”
沉学明只能笑着应付。
酒过三巡，陈万年放下筷子，擦了擦嘴，看似随意地开口了。
“对了，学明。”
“最近省里有个老朋友下来喝茶，闲聊的时候说起个事。”
“好象有人在对我们江海的医疗卫生系统，搞回头看啊。”
“你在系统内感觉最近风气怎么样?”
话音落下，餐桌上的气氛瞬间变了。
陈书竹还在埋头苦吃，完全没听懂她爸话里的机锋。
但沉学明的心头，却猛地一跳。
回头看?
他立刻明白了，陈万年这是在点他。
他甚至怀疑，林薇那边所谓的调研，背后就有这位江海大佬的影子。
陈万年不是在问他，而是在告诉他:你做的事，我知道了。
这既是敲打，也是一种默许。
沉学明放下碗筷，坐直了身体，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躬敬。
“陈总，您消息真灵通。”
他先是捧了一句，然后才接着说。
“市里确实有这个风向。一些历史遗留的顽疾，是到了该逐步清理的时候了。”
“我相信在市委的坚强领导下，我们江海的医疗环境一定会越来越清朗。”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承认了有事，又把功劳推给了市委领导，完全是一个身在局中的年轻干部该有的觉悟。
陈万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聪明。
不仅会做事，更会说话。
“恩，清朗一点好。”
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一旁的陈书竹终于抬起头，嘴里还塞着一块排骨，含糊不清地问:“爸，大哥，你们在说什么回头看啊?”
“什么清朗不清朗的?”
她眨巴着大眼睛，一脸迷茫。
“哦，对了!大哥!”
她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猛地一拍手。
“智云科技那个破事，我找人捅到网上去了!”
“我认识好几个大v，他们拍了视频可惨了!”
“现在网上都炸了!你看!”
她献宝似的掏出手机，点开一个视频，递到沉学明面前。
视频里，是养老院里孤苦的老人，对着镜头控诉着失灵的设备，旁边配着智云科技的logo，和网络上群情激奋的评论。
“爸，你之前还不让我搞!”
“你看，舆论起来了，他们这下总不能装死了吧!”
陈书竹得意洋洋地扬起下巴，等待着夸奖。
沉学明看着手机屏幕，再看看一脸得意的陈书竹，又瞥了一眼旁边脸色瞬间变得微妙的陈万年。
坏了。
这丫头，把水搅得太浑了。
这一下，把所有人的节奏，都打乱了。
从陈家大宅出来，江边的晚风带着水汽，吹在沉学明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