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个字，在沉学明的心里轰然炸开。
他看着眼前的女人，这个在外人看来精于算计、手腕圆滑的副主任，这一刻，她身上散发出的光芒，让他觉得刺眼。
“卫主任……”
“别说了。”
卫敏打断他，语气恢复了几分平时的干练。
“这份报告，不能走常规渠道。”
“我会想办法绕过一些环节，直接递到能拍板、也敢拍板的领导桌上。”
“这件事从现在起，出你之口，入我之耳。”
“后续无论发生什么，对外你只是完成了一份普通的调研报告。”
“明白吗？”
沉学明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
“谢谢您，卫主任。”
卫敏走回办公桌，拿起那份报告，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微笑。
“不用谢。”
“或许……我也早就想当一回这样的傻子了。”
“去吧，等我消息。”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沉学明依旧每天按时上下班，在办公室里整理文档，接听电话。
冯德路看他的眼神，除了敬畏，又多了几分看不懂的意味。
他总觉得，这个年轻人下去转了一圈回来，整个人都变了，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变了。
只有沉学明和卫敏知道，那份报告，正沿着一条秘密航线被送往了江海市的权力内核。
……
下午，市委大院。
市委书记林国栋的办公桌上，多了一份没有文号、没有单位抬头的打印件。
几乎是同一时间，市纪委的办公室，也出现了同样一份文档。
……
江海市一家高档会所的饭局上。
发改委副主任程飞文正端着酒杯，和几位商界大佬谈笑风生。
邻桌，一个不起眼的处长正低声跟同伴八卦。
“听说了吗？”
“卫健委这次下去调研好象捅了个大篓子。”
“把好几个区县的老底都给掀了，报告直接递到书记那儿去了……”
“听说跟一个年轻人有关……”
程飞文端着酒杯的手，猛地一僵。
卫健委？
他想起不久前，自己还特意给青山县、河口区的熟人打过招呼，让他们照顾一下沉学明。
他当时的本意，是让下面的人给沉学明制造点障碍，让他知难而退。
难道……
……
夜深了。
市纪委大楼的某几间办公室。
一场针对医疗卫生系统的暗访，在绝密状态下，悄然铺开。
而沉学明的名字，也第一次以一个问题发现者的身份，进入了江海市权力金字塔顶端，那少数几个人的视野里。
……
第二天，上午九点。
沉学明走进卫健委综合协调办公室时，昨天还围着他沉医生长、学明短的同事们，今天都埋头在自己的计算机屏幕后面。
连最基本的点头示意都省略了。
他走到自己的座位，桌面上赫然堆着一摞半米多高的旧文档册。
冯德路端着他那万年不变的搪瓷缸子，慢悠悠地晃了过来。
“学明啊。”
他用手里的缸子指了指那堆故纸堆，然后啪的一声，又将一本名册拍在了最顶上。
“这些是前几年全市医疗机构的年度总结，积压了好久，委里要存盘备查。”
“你年轻眼神好，又是京医大毕业的做事肯定严谨。”
“帮忙重新核对一下里面的数据，全部录入电脑系统。”
“这可是细致活，千万别出岔子啊。”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沉学明一眼，转身走了。
沉学明看着那堆东西，心里跟明镜似的。
冯德路这种在体制内混了几十年的老油条，嗅觉比狗还灵。
他一定是嗅到了什么危险的气息，而且这股气息还跟我有关。
所以他要用这种方式，迅速和我划清界限。
既不得罪卫敏，又能向某些人表明他的立场。
高明。
也很现实。
沉学明没说什么，只是拉开椅子，坐下打开了计算机。
他没有去碰那些文档，而是浏览内网的新闻通知。
……
十点多，沉学明去茶水间接水。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压低了的声音。
“……听说了吗？”
“纪委那边好象有人下来了……”
“真的假的？为啥啊？”
“好象就跟前段时间的基层调研有关……”
沉学明脚步一顿。
茶水间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过了两秒，同事干咳了一声，岔开了话题:“哎，你家孩子期末考试考得怎么样？”
沉学明面无表情地推门进去。
里面两个人看见他，脸上都闪过一丝尴尬，匆匆打了杯水就溜了。
沉学明接了水，慢慢走回座位。
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纪委介入了。
报告递上去还不到24小时，动作这么快？
看来卫敏动用的关系，直达天听。
也难怪冯德路他们会是这种反应。
在机关里，纪委下来了解情况，这本身就是一个强烈的信号。
意味着要出事了，要有人倒楣了。
而这件事的源头，是自己。
谁在这个时候靠近自己，谁就可能被溅上一身血。
躲，是本能。
……
临近中午，李成风在微信上给他发了个烟的表情。
【楼梯间，速来。】
沉学明放下鼠标，走了出去。
楼梯间的消防信道里，李成风已经点上了一根烟，见他过来，直接把烟盒和打火机扔了过去。
“来一根？”
“不了。”
沉学明靠在墙上。
李成风深深吸了一口，吐出长长的烟雾，这才压低了声音。
“老沉，这次动静不小。”
“我刚听我爸一个老部下说，今天一早，市纪委的同志，直接去了咱们杨主任的办公室。”
“一对一谈话。”
“然后分管医政的王涛和分管科教的李秀兰也分别被叫去谈了。”
沉学明心里一凛。
绕过了卫敏，直接找了一把手和其他副职？
李成风弹了弹烟灰，继续道:“谈的什么没人知道，全程保密。”
“但这事儿本身就够吓人的了。”
“你想想纪委办案，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大张旗鼓的？”
“这说明什么？”
“说明上面有人在给压力也有人在扛着。”
“我没猜错的话，这份报告是你的杰作吧？”
李成风突出一口烟圈，看着沉学明的眼睛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