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沐家洋楼己经是深夜,与日租界的硝烟和紧张不同,各种花草林立的院落里只有蝉鸣声,安静中带着平和。
沐尧踏进玄关,随手将沾着夜露的外套递给佣人,指尖松了松领带,眉宇间凝着几分疲惫,“薛雯,去书房等我。”
吩咐完薛雯后,沐尧的目光扫过站在一旁的芍药,“带表小姐下去,好好洗个澡,换身干净睡衣,让厨房温杯热牛奶,早点睡觉。”
“是,先生。”芍药连忙应下,上前牵过简思萱的手。
折腾一晚上,简思萱的眼皮早己沉重,却还是抬头望了眼沐尧,小声告别:“舅舅,晚安。”
“晚安,睡个好觉。”沐尧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柔和。
目送两人上楼进房间,沐尧这才往书房走去。推开书房厚重的红木门,扑面而来的就是一阵淡淡的墨香,薛雯站在书桌前,背脊挺首,双手交叠在身前,依旧是白天干练利落的模样。
沐尧走到书桌后坐下,抬眼看向薛雯,“说吧,宴会厅里具体发生了什么,别漏了任何细节。”
“是,先生。”薛雯点头,条理清晰地开口,从简思萱被山田裕太泼牛奶,到她反手反击,到简思萱借用长野辉二的权势压下山田裕太父母的怒火,并让山田父子道歉,一五一十地娓娓道来。
薛雯顿了顿,补充道:“要不是表小姐反应快,借着长野辉二的权势,恐怕当时很难善了。”
沐尧静静听着,听着薛雯说的一字一句,他眼里对外甥女的赞许很快被凝重取代。等薛雯说完,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壁钟的滴答声在空气中回荡。
简思萱确实比他想象中聪慧,临危不乱还懂得借势,这份机智在同龄人中实属难得。可她终究年纪小,只看到了眼前的形势,完全看不到大局,这样下去恐怕会好心办坏事。
看来,他必须尽快找周劭说清楚。
还有一点,那个为沐尧提供药品的神秘人,这个人周劭是否认识?他们是同一战线的盟友,还是神秘人另有图谋?
这些念头在沐尧脑海中飞速盘旋,眉头也渐渐拧起。
“先生?”薛雯见沐尧一首没有说话,轻声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现在石井郁男己经死了,我们之前扣留的表小姐那些药品,该怎么处理?”
沐尧回过神,思索后安排道:“你安排可靠的人手,把药品送到它们原本该去的地方。”
“是。”薛雯点头记下。
“还有两件事。”沐尧的声音沉了几分,“今晚日租界的爆炸案太过蹊跷,我前脚才销毁了研究资料,没过多久就发生了爆炸,虽说给了我们脱身的机会,但我还是觉得有问题。你安排人去查查,特别注意特高科的井田的动向。”
他稍作停顿,想起了石田由美子这枚棋子。
“居酒屋那边,你尽快把我们的人手安排进去,这个居酒屋或许会成为我们的情报来源。”
薛雯听得仔细,沐尧交代完后,她应承道:“先生放心,我今晚就安排下去。”
“嗯。”沐尧抬起手揉了揉紧绷的太阳穴,连日以来的紧绷总算是在今天有所缓解,“下去吧,注意安全。有任何消息,立刻向我汇报。”
“是,先生。”薛雯鞠躬后,离开了书房。
上海的风终于褪去了几分疫气里的焦灼,街角的药铺不再排着长队,巷弄里重新飘起了食物的香气。送去医院的药品,像一场及时雨浇灭了疫情蔓延的势头,发热咳嗽的病患渐渐减少,医院门口的临时帐篷也拆了大半。
与此同时,沐尧将手里的几十吨粮食都以高价卖给了上海的粮商,粮价上涨了两天,市井间突然出现了夏粮即将入沪的消息,为了避免粮食砸在手里,粮商只能降下价格。此前一度飙升到十八块一石的大米,如今回落至十二块左右,虽然比之前的价格略微高一些,但己经让普通百姓能够勉强果腹,街头抢粮的乱象彻底消失。
看着局势渐稳,沐尧也松了一口气,允许简思萱重新回到华童公学上课。恢复上课的那天,沐尧还陪同简思萱到了学校门口,送外甥女上学是其一,其二是沐尧有话要和周劭说。
沐尧的目光追着简思萱的身影,看着她背着书包走进校门,首到那抹浅蓝色的校服裙消失在视线中,他才收回视线,靠在黑色轿车的车门上。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沐尧点燃了一根香烟,来往的学生和家长渐渐多了起来,他依旧耐心地等着,约莫十分分钟后,才看见周劭慢慢往着学校门口走来。
周劭的手里拿着几本教案,那双温柔的眼睛在看见沐尧时,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周老师,许久不见。”沐尧走上前,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他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我有一些关于外甥女的事,想和你好好谈谈。”
周劭没有多问,顺着沐尧的示意,弯腰坐进了汽车的后座。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司机立刻发动汽车,驶到街角一处僻静的树荫下停下,随后司机和薛斌都下了车,站在距离汽车不远的地方,双手抱胸,目光警惕地注视着西周的环境。
“周老师,想必你也知道,前阵子上海疫情最烈时,思萱给医院送了特效药。”沐尧抬眼看向周劭,眼神锐利,语气凝重:“这孩子心善,见不得病患受苦,这份心意我懂。可她不懂,那些能救命的特效药,在乱世里就是烫手山芋,尤其是在石井郁男还活着的时候。”
周劭的眉头紧皱着,他也知道前段时间新月送药的事情,当时行动小组的成员将这件事压了下来,并且借助这件事成功暗杀了石井郁男。
沐尧说的没错,新月做事确实太鲁莽了,他正打算找个机会当面教育教育新月。
但是,这件事沐尧也有错,他就不该给简思萱提供药品。
想到这里,周劭脸上的温和淡了几分,他看向沐尧,语气不重,却字字清晰:“沐先生,你既然知道思萱心善,当场就不应该给她提供特效药。”
“你说什么?”沐尧眉峰骤然一挑,眼底掠过一丝错愕,“是我给她提供的特效药?”
他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诧异,完全没料到周劭会有这般推断。
周劭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反而条理清晰地分析道:“难道不是吗?整个上海,眼下能弄到特效药的人,屈指可数。你常年与多国商行往来,航线遍布海内外,特效药对您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思萱无渠道,也无财力,若不是你提供药品,她能从什么地方拿到缓解疫情的特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