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老包和小包,从福宁穿过溪口三街,走着走着,走过一家牌匾简陋,毛笔手写着【戴老七理发】的理发馆。
“国维,要不咱们进你七叔这儿坐会?”老包询问着。
包国维想了想道:“行吧,反正现在时候还早。”
刚踏进戴老七理发馆,俩人便感觉这里边,气氛有些不对劲,平常闹哄哄的馆里太静了,戴有志一言不吭,笔直地站在正在给客人修面的他老子戴老七身后。
馆里有三个顾客,竟都是穿着黄绿色军装的军人,有俩人坐在长凳上候着聊天,看样子是剃完了头,隐隐间他们会露出腰间别着那黑乎乎的枪,让人不寒而颤。
还有一人脱下黄绿色军装,里边是白色汗衫,倒仰在椅子那儿,戴老七正给他修着面儿。
“我们还是回去吧”
老包看见馆里,有三个当兵的,顿时有些发怵,拉了拉包国维的手臂。
“不是坐会儿嘛,咋刚来就要回去,就在这等七叔忙完活吧。”
包国维进馆找了个位子坐下,老包一言不吭地站在一旁,有些瑟瑟。
过了一会,戴老七撑着当兵的背将他扶起,点头哈腰道:“军爷,面修好了。”
“恩。”那当兵的起身穿上黄绿色军装,站在镜子前,左右打量着面庞,戴老七有些紧张地杵在身后,过一会,那当兵的道:“恩,手艺还不错,三个人一起结了,共多少铜板。”
“军爷给仨铜板就行”
“恩,老板,你这人做生意倒是厚道。”
“吧嗒”,那当兵的将仨铜板扔在桌面,他挥手大声道:“咱们走。”
然后,三人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铺子。
待三人离开了好一会,戴有志才愤愤不平道:“爹,咱们这理发馆理一个头发,不是就要三块铜板吗?他们仨理发,咋才一共收三块铜板,还带修面的。”
“嘘!住嘴!”
“你没见那些是军爷吗,腰上别着家伙事。”
“管他是谁,现在是民国,天底下就算是皇上,也得照样给钱。”
“嘿!小兔崽子!”
“方才你咋没管他们要去?”
“我”戴有志一时说不出话了。
“反正反正咱们那环球理发馆,也不是没当兵的来理发,照样该给多少就给多少。”
“嘿,你那洋理发馆,背后的东家是郑大少,是因为那些当兵的面子大不过郑家,你老子我有啥?”
戴有志被说得哑口无言,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头撇一旁,一脸的愤愤。
包国维沉默地听着父子俩争论,心底觉得这戴有志还是年轻气盛,这世上从古至今,何时有过公平可言?现在不会有,将来也不会有。
公平从来都是靠自己争抢来的
“老包,还有国维,你们来啦,来,坐坐。”戴老七伸手示意。
“国维今儿洋学堂放假?”
“对,放周末。”
“有志呢,今儿没去上班?”
“他呀,他们理发馆聚餐,放假一天。”
“有志怎么没去?”
“哦,他们几个东家聚餐。”
“来,老包,我帮你把头发免费修一下。”
“我常年戴着帽子,不用修,不用修”
“来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修了戴帽子也舒服些,你看都叉耳了”
“有志,前些日子,那卖花女的事儿你听说没?”戴老七边理发边说道。
戴有志摇了摇头,戴老七转头又问老包:“老包,你听说过没?”
“我没听过”
“国维,你听过没?”
“没听过。”
“这事儿啊,被压下来了,我也是听我一个大主顾讲的”
“就是前段时间,溪口北边那卖花女,被军阀底下小鬼给调戏,那卖花女反抗的时候,被推得摔在地下,花盆碎了一地,花枝扎进她的眼睛里,她捂着飚着血的眼睛,在地上哭爹喊娘那些狗日的依旧没放过那卖花女,结果呢,那狗杂碎是某位大人物亲戚,到头来呢,还是屁事没有发生”
“爹,你说的,难道是前些日子桥头人传人,那不守妇道,跳河的独眼女的?”戴有志万分震惊。
“对,所以啊,有志,有些人呐,是咱们招惹不起的,以后见到穿这身衣服的,咱们躲远点儿就是,吃点亏,那不叫吃亏,那叫是福”
在旁的包国维也听得一阵动容,他明白,在这世道,这种事儿不能说屡见不鲜,但也一定还有许多有些人就这么蒙冤、无辜、可悲的死去,就好象从来没来过这世界一样,留下的只有满不在乎的流言蜚语
“老包啊,理完发人都精神不少,待会留下来吃个便饭再走啊”
“不吃了,不吃了,包国维等会回去还要做作业。”
临走之际,包国维想到了什么,到戴有志面前,递出一块银元道:“老戴,我没记错的话,你们理发馆里有卖司丹康,可以帮我带一瓶吗?”
“行,包我身上,明儿我给你送过来。”尽管戴有志觉得包国维在坑爹,但卖产品可是有提成的,他自然没有理由拒绝。
一块钱买发油,我广生行发油不好吗?老包这儿子啊又开始洋盘了,一旁的戴老七摇了摇头。
老包看了出来,他搓着手解释道:“这钱啊,是包国维自己赚来的,老爷大寿那天,他在秦公馆当记帐先生,秦大少见他字写得好,很满意,便赏了他五块大洋!”
“还是国维有出息,年纪轻轻就能赚到钱,果然还是读书人,动动笔杆子,都能够我们这些下九流干多少天”戴老七惊讶道。
“五,五块大洋!”戴有志一脸惊骇。
见爷俩的震惊,老包一脸的满足,他要来戴老七馆里坐,等的就是这句话,他此刻心底别提有多爽,对,这就是我包福的儿子。
“行了,你慢慢忙,先走了”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戴有志啧了一下,对他老子说道:“好家伙,写个帖这么赚钱吗?爸!当初你非要叫我学手艺。”
戴老七两目一瞪:“兔崽子,你当初要是读书能争口气,我能叫你跟着我学手艺?”
“那包国维也是七门六丁啊”戴有志有些不服气。
哦,好象也是哈,戴老七:“那,那人家字至少写得不差”
晨雾飘过青石板路,那两侧老槐树枝挂着隔夜的露,滴在乌漆门环,溅起稀碎的凉。
巷口的早点餐已升起炊烟,蒸笼里热气滚滚,漫过斑驳砖墙,绕着八仙桌上的食客。
包国维双手揣在棉袍下,缩着脖子来到早点摊前,冲着老板道:
“老板,一小笼包、一碗粥、一碟咸菜、一碗豆浆、一根油条,油条切碎,泡着豆浆。”
“好嘞!”
包国维坐在桌前吃起了早餐,油条泡着豆浆下肚,顿时感觉暖洋洋的。
“好啊,包国维,在你门口没瞅见你,竟在这儿碰见了你。”
一道清甜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包国维回头,发现是金枝兰。
“早啊。”
她坐在包国维面前,惊骇地看着桌上的吃食:“你,你这早餐吃得也太多了吧。”
“是多了一点。”
“长身体嘛。”
金枝兰很想说:对,是多亿点点。
“说吧,这大清儿早,你来找我什么事?”包国维头也不抬地喝着豆浆道。
“我叔叔昨儿从上海回来了,他找你有事,中午的时候,他在松鹤楼等你。”
“松鹤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