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时间一晃而过。
督查室那间最大的办公室里，高景然那张从总务科要来的红木办公桌上，已经堆满了十来个巴掌大的小本子。
他翘着二郎腿，手里夹着烟，慢条斯理地翻看着。
郑谦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
这些本子里记录的东西，五花八门，鸡零狗碎。
“行动队张三，嗜赌，欠了百乐门舞女三百法币。”
“情报处李四，偷偷把配发的汽油卖给黑市，换了两瓶威士忌。”
“后勤科王五，和他表嫂不清不楚……”
高景然看得津津有味，脸上看不出喜怒
这些东西，上不了台面，但都是最好的借口。
他要的不是什么惊天大案，而是可以随意拿捏的把柄。
他的手指在一页上停了下来，轻轻敲了敲。
“总务科，采办股长，周旺。利用职务之便，采买物资时吃空饷，克扣经费，上个月在城西新买了一处宅子。”
郑谦看了一眼，脸色有些发白，他压低声音提醒道：“主任，这个周旺……是当初跟着李主任，一道从中统那边过来的老人。动他，恐怕……”
高景然吐出烟圈，烟雾缭绕中，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飘忽：“郑谦，我问你，咱们督查室，是干什么的？”
“是……是奉青木课长的命令，督查76号……”
“说得对。”
高景然打断他，将烟头在烟灰缸里摁灭，
“咱们是青木课长的刀。要是这把刀，连李士群的一个手下都动不了，你觉得青木课长怎么看我们？76号里那帮人精，还会把我们当回事吗？”
他站起身，走到郑谦面前，脸上挂着那副招牌式的贱笑。
“咱们这叫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得烧得旺，烧得响，烧得所有人都看见，都害怕。”
他转身，冲着门外喊了一嗓子。
“王三儿！刘四！”
“到！主任！”两人从院子里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你们两个，带上四个兄弟，”高景然指着本子上的名字，“去总务科，把这个叫周旺的采办股长，给我‘请’到督查室来喝茶。”
“就说，我找他聊聊新宅子的风水问题。”
王三儿和刘四对视，脸上露出嗜血的兴奋。“得嘞！主任您就瞧好吧！”
两人领了命，点了人，气势汹汹地直奔总务科而去。
郑谦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七上八下，总觉得要出大事。
高景然却象个没事人，重新坐回椅子上，给自己沏了杯茶，甚至还哼起了不着调的小曲儿。
不到半小时，派出去的一个兄弟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上气不接下气。
“主……主任！不好了！王哥他们跟总务科的人对上了！”
“周旺那孙子，正在里面跟人打麻将，根本不把王哥放在眼里，还……还骂咱们督查室是收破烂的！”
“现在两边的人都抄着家伙，在院子里顶上了！”
高景然闻言，不但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慢悠悠地喝完杯子里的最后一口茶，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那套崭新的黑色制服，将领口的风纪扣扣得严严实实。
“走吧。”他冲着院子里剩下的郑谦、孙祥和陈默几人摆了摆手。
“看戏去。”
督查室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穿过76号的大院，直奔总务科。
高景然走在最前面，背着手，步子不快，却带着股说不出的压迫感。
沿途遇到的特务们，纷纷驻足，交头接耳，远远地跟在后面，准备看这场好戏。
还没到总务科的院子，就听见里面传来嚣张的叫骂声。
“反了你们了！一群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土包子，也敢到我们总务科来撒野！知道这是谁的地盘吗？知道我周旺是跟谁混的吗？”
高景然走进院门，看到里面果然已经剑拔弩张。
王三儿带着五个兄弟，和对面十几个总务科的职员对峙着。
双方都把手按在腰间的枪套上，空气绷得象根弦。
一个穿着绸缎短衫，油头粉面的胖子，正站在人群中央，用手指着王三儿的鼻子破口大骂。
这人，想必就是周旺了。
“今天你们要是敢动我一根汗毛，我保证你们明天就得滚出76号！高景然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青木课长养的狗！我告诉你们，这76号，姓李！”
王三儿气得脸红脖子粗，但对方人多势众，又是李士群的人，他一时间也不敢真的动手。
看热闹的人群自动分开道路。
高景然脸上挂着那副虚伪到极点的笑容，不紧不慢地走了进去。
“周股长，好大的官威啊。”
周旺看到高景然亲自来了，非但没有收敛，气焰反而更加嚣张。他把高景然的到来，当成了一种服软。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高主任大驾光临。”他阴阳怪气地拱了拱手，“怎么？高主任这是要亲自来给我赔不是了？”
“我告诉你，晚了！今天你们这几条狗，冲撞了我们总务科，不给我个说法，谁也别想走！”他仗着背后是李士群，根本没把高景然这个新贵放在眼里。
高景然脸上的笑容更璨烂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到周旺面前。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全场都安静下来的动作。
他拔出了腰间的柯尔特手枪。
清脆的机簧声在嘈杂的院子里格外刺耳。
冰冷的枪口，没有任何预兆，直接顶在了周旺那出油的脑门上。
周旺的叫嚣戛然而止，脸上的肥肉抖动，眼睛瞪得象铜铃，里面全是难以置信。
“你……你敢……”
“周股长，”高景然的声音还是那么温和，甚至带着笑意，“我来，是想问你一件事。”
他枪口往前送了送，让周旺感受着那份金属的冰冷。
“你知不知道，青木课长在成立我们督查室的时候，亲口赋予了我一项特权？”
高景然凑近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一字一顿地说道。
“先、斩、后、奏。”
周旺的瞳孔收缩，一股凉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他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总是笑眯眯的男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他双腿一软，膝盖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