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的那天下午,你走出考场,天空是那种被雨水洗刷过的、过于明亮的蓝。
阳光有些刺眼,你眯起眼睛,看着周围汹涌的人潮。
同学们脸上洋溢着解放的狂喜,或是对未来的憧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大声讨论着晚上的狂欢,讨论着漫长的假期和即将展开的大学生活。
你独自一人,顺着人流往外走。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掏走了一块。没有狂喜,也没有太多失落,只是一种漫长的、精疲力尽的虚无。
你知道自己考得不算好,也不算太坏,但肯定比不上江淮的。
回到那个租来的、即将退掉的小房间,养父母已经等在门口。
他们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的笑容,问你考得怎么样,晚上想吃什么。
你看着他们被生活刻满风霜的脸,心里涌起一阵酸涩的感激。
他们尽力了,你知道。但你和他们之间,似乎总隔着一层什么。
你不是他们亲生的,这件事象一道透明的墙,很早以前就立在了那里。
你摇摇头,说:“还行。随便吃点吧。”
晚饭后,你开始默默地收拾行李。东西不多,几件旧衣服,一些书本,还有那个屏幕已经裂了纹的旧手机。
你拿起它,指尖在那个已经被拉黑的号码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象飞快移开。
就在你拉上行李箱拉链的时候,养父母的手机响了。养母接起电话,听着听着,脸色变得有些奇怪,惊讶,尤豫,最后是一种如释重负般的复杂情绪。
她挂掉电话,看着你,嘴唇嗫嚅了几下,才说:“小雾……刚才,是你……是你的亲生父母打来的电话。”
你愣住了,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她。
“他们……他们说找了你很多年。”养母的声音带着哽咽,“他们现在条件好象很好,想接你回去……他们说,明天就过来。”
你的大脑一片空白。亲生父母?这个词对你来说遥远得象上辈子的事情。你从未想过,他们还会出现。
第二天,你的亲生父母真的来了。
他们乘坐的黑色轿车与这个破旧的小区格格不入,引得邻居们纷纷探头张望。
他们穿着得体,气质不凡,看着你的眼神里充满了失而复得的激动和一种近乎卑微的愧疚。
养父母局促地请他们进屋,狭小的空间因为他们的到来而更加拥挤。
亲生父母,林明远先生和周雅女士,详细地解释了当年因动荡与你失散的经过,并出示了各种证明和这些年查找你的资料。他们的悲痛和真诚不似作伪。
最后,林明远拿出一张支票,郑重地递给养父,声音低沉而恳切:“大哥,大嫂,非常感谢你们这么多年对小雾的养育之恩,没有你们,我们可能永远都见不到孩子了。这点心意,请务必收下,算是我和她妈妈的一点补偿,也是感谢。希望你们以后的生活能轻松些。”
养父看着那张数额巨大的支票,手有些颤斗,他看向养母,养母红着眼圈点了点头。
他们最终收下了,你知道,这不仅仅是补偿,也象是某种意义上的……交接。他们明白,你跟着亲生父母会有更好的未来。
你跟着亲生父母离开了。临行前,你抱了抱养母,她哭得不能自已,养父也在一旁默默擦眼泪。你承诺道:“我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的。”
他们带来到了一个繁华得让你眩晕的地方。车子驶入一个环境幽静的高级住宅区,停在一栋带着独立花园的三层别墅前。
你跟着他们走进去,光洁得能照出人影的大理石地板,宽敞得可以让你过去整个家的客厅,旋转而上的楼梯,晶莹剔透的水晶吊灯……一切都象电视剧里的场景。
你的房间在二楼,朝南,带着一个宽敞的阳台。房间里摆放着崭新的、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家具,柔软的公主床,巨大的衣柜,还有一套配置顶尖的计算机。衣橱里挂满了符合你尺码的、标签都还没拆的崭新衣裙。
“小雾,看看还缺什么,告诉妈妈,我们马上添。”周雅温柔地抚摸着你的头发,眼神里满是补偿般的爱怜。
你摇了摇头,喉咙有些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种过度的补偿,反而让你有种不真实感。
……
你确实履行了承诺,会在周末或者节假日,让司机送你回那个小城看望养父母。亲生父母对此非常支持,每次都会让你带上很多昂贵的营养品和礼物。
养父母用那笔钱买了一套干净明亮的小两居,不再需要起早贪黑地摆摊,脸色红润了不少。
他们见到你总是很开心,张罗着一桌你以前爱吃的菜,但彼此之间,似乎总多了一丝客气和不易察觉的距离感。
他们会小心翼翼地问起你在新家的生活,叮嘱你要听话,要懂得感恩。你知道,他们是真心为你好,但那道鸿沟,在现实身份的转变下,似乎难以避免地加深了。
你给他们的钱,他们几乎不舍得花,说是要给你留着当嫁妆。这份淳朴的爱,让你心头更加酸涩。
生活在继续。你有了花不完的零用钱,有了衣帽间里数不清的漂亮衣服和鞋子,出门有司机接送。父母似乎想把过去十几年缺失的一切都补偿给你,对你几乎有求必应。
母亲送你去了最好的美容院,做了皮肤护理,换了更适合你的发型。
他们请了家教,帮你补习你相对薄弱的英语口语,让你能更好地适应未来可能的大学生活。你甚至开始学习钢琴和绘画,这些曾经只在梦里出现过的“贵族技能”。
你看着镜子里那个渐渐变得白淅、穿着名牌连衣裙、头发柔顺有光泽,指尖在琴键上也能流淌出简单音符的女孩,几乎认不出那是曾经那个缩在角落里的林雾。
外在的改变是迅速的,但内心的某些东西,却象沉在湖底的石头,顽固地停留在原地。
你依旧沉默,不太爱说话。面对父母的热情和小心翼翼,你常常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你习惯了察言观色,习惯了隐藏自己的情绪,这种突如其来的、毫无保留的宠爱,让你无所适从,甚至偶尔会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
你觉得自己象一株被强行移植到肥沃温室里的植物,努力适应着陌生的水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