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演结束后的日子,表面平静无波,却象一层薄冰复盖在你心头。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冰面碎裂,露出底下汹涌的、罪恶的暗流。
教室里关于江淮受伤的讨论持续了几天,渐渐被新的八卦和临近的月考冲淡。只有苏晴,偶尔还会红着眼圈,对着江淮空荡荡的座位发呆。
你没有再去看望江淮的座位,刻意回避着一切与他相关的信息。但你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
那些想象不受控制地钻进你的脑子:他缠着绷带的脚踝,他手臂上狰狞的擦伤,他因疼痛而蹙起的眉头,还有他得知演出取消时,脸上可能出现的、你从未见过的失落和挫败。
这些想象没有带来持续的畅快,反而象钝刀子割肉,带来一种绵长而隐秘的煎熬。
你开始失眠,黑暗中,那串钢珠滚落的声音、沉闷的撞击声、压抑的呻吟,会在耳边无限循环。你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浑身冷汗。
一周后,江淮回来了。
那天早上,你刚走进教室,就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同。许多人的目光都投向门口的方向。你顺着视线看去,心脏猛地一缩。
江淮拄着单拐,左腿从脚踝到小腿打着白色的石膏,看起来有些笨重,也有些刺眼。
他的脸色比平时苍白一些,唇色很淡,但神情依旧是惯有的平静,甚至对上前关心他的同学,还勉强扯出了一个极淡的笑容。
“没事,不小心摔了一下,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他声音温和,听不出太多情绪。
你迅速低下头,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把脸埋进竖起的书本后。你不敢看他,尤其是那条伤腿。
那石膏象一块巨大的告示牌,无声地宣告着你的罪行。
你感觉全班同学的目光似乎都若有若无地扫过你,带着审视和怀疑,尽管你知道这只是心虚作崇。
整整一个上午,你都如坐针毯。你能听到他拄着拐杖去洗手间时,拐杖敲击地面的“笃笃”声,那声音象敲在你的神经上。
你能听到苏晴和其他同学帮他拿书、递东西时关切的话语。他依旧礼貌地道谢。
课间,你不得不去教室后面的饮水机接水。回来时,必须经过他的座位。你屏住呼吸,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目不斜视。
“林雾。”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你身后响起,象一道惊雷炸开。
你的身体瞬间僵硬,血液仿佛都凝固了。水杯在你手里微微颤斗。
他……他叫你的名字?他发现了什么吗?巨大的恐惧将你淹没,你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
你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强迫自己抬起眼皮。
江淮正看着你,那双眼睛依旧很好看,但似乎比平时更深沉,里面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既没有以往的冷漠,也没有愤怒,只是一种平静的、近乎审视的注视。
“能麻烦你,帮我把这个递给前面的学习委员吗?”他指了指桌上的一本练习册,语气客气而疏远,“我这样……不太方便。”
原来……只是这样。
一股巨大的、荒谬的释然席卷了你,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深的自我厌恶。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在寻求一个最普通的帮助,而你,这个罪魁祸首,却因为被他叫到名字就吓得魂不附体。
你几乎是抢过那本练习册,含糊地应了一声,看也不敢看他,逃也似的把练习册塞给了前排的学习委员周舟。
做完这一切,你回到座位,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一片。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却彻底搅乱了你伪装的平静。你开始更加细致地、偷偷地观察他。
你看到他试图用单拐保持平衡时,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你看到他在别人不经意碰到他伤腿时,瞬间蹙紧又迅速松开的眉头。
你发现,你并不想看到他这样。你只是想破坏那场演出,只是想让他也尝尝失落和计划被打乱的滋味,你并没想过要看到他带着这样实实在在的伤痛,艰难地出现在你面前。
这种认知让你感到恐慌。你的恨意呢?你那想要将他拉下云端的扭曲快感呢?为什么在看到他的脆弱时,会感到如此不适和……刺痛?
放学后,你鬼使神差地没有立刻回家。你远远地跟在江淮后面,看着他拄着拐杖,缓慢地、有些吃力地走在人群边缘。
他的司机在校门口等他,帮他打开车门,收起拐杖。在他弯腰上车的那一刻,一阵风吹过,掀起了他校服外套的一角,你隐约看到他后腰露出一片深紫色的瘀痕。
你站在原地,看着他家的车导入车流,消失不见。
晚风吹在你脸上,带着凉意,你却感觉浑身燥热。那大片瘀青,远比打着的石膏更让你震撼。
你没想到他会伤得那么重。你当时只听到他摔下去的声音,只想着他不能演出了,却没有真切地想象过,他的身体承受了怎样的撞击和痛苦。
“他活该。”你在心里恶狠狠地对自己说,试图驱散那份不适,“是他先对不起你,是他高高在上的是他活该。”
可那声音根本无法掩盖心底那片越来越大的、名为愧疚的阴影。
你漫无目的地走着,又来到了那家精致的甜品店外。
玻璃窗内,温暖明亮,几个穿着时髦的女孩正笑着分享一块漂亮的蛋糕。你看着她们,又低头看看自己。
然后,你的目光落在玻璃窗反射出的、自己模糊而苍白的脸上。
那张脸上,没有了报复后的快意,只剩下一种空洞的、迷茫的,以及连自己都无法面对的惊慌。
你伸出手,轻轻触碰冰凉的玻璃,仿佛想触摸那个遥不可及的光明世界,又仿佛想确认自己还存在于这个现实。指尖传来的冰冷,让你打了个寒颤。
你意识到,你加诸在江淮身上的伤口,是可见的,会随着时间愈合。
而你在自己心里划开的那道口子,却深不见底,并且在不断地溃烂、发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