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课后,你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教室。王蕊那群人嘻嘻哈哈的笑声,像粘在背后的口香糖,甩不掉,徒留一阵阵恶心。
你埋头快步走着,只想尽快回到那间只有你一个人的、租来的小房间。
“林雾。”
一个声音在你身后响起,带着点尤豫。你身体一僵,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心脏不合时宜地加速跳动了一瞬。
你会幻想,也许是某个同学,终于看不过去,想来对你说一句安慰的话。哪怕只是一句。
你回过头,看见的是学习委员周舟。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脸上没什么多馀的表情,手里拿着班级的记录本。
“班主任让你放学后去一趟办公室。”他公事公办地传达,目光在你有些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便移开了。
“……什么事?”你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
“不清楚。”周舟推了推眼镜,“可能是关于这次月考成绩的事,你数学好象又没及格。”
最后那句话象一块石头,精准地砸在你本就摇摇欲坠的自尊上。你低下头,讷讷地应了一声:“哦,知道了,谢谢。”
周舟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导入放学的人流。
你站在原地,看着同学们三三两两,勾肩搭背,讨论着晚上吃什么,周末去哪里玩。他们的世界是彩色的,喧闹的,而你的世界,是无声的黑白默片,
唯一的插曲是来自外界的打击和自身不断下沉的重量。
你最终还是磨磨蹭蹭地去了办公室。班主任是一位中年女老师,看着你,叹了口气:“林雾啊,这次数学怎么又……我知道你其他科目还行,但数学这块短板太明显了,这样下去,总成绩很吃亏的。家里……能给你想想办法吗?找个家教什么的?”
你低着头,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鞋鞋尖,摇了摇头。找家教?那对为了你的学费和生活费已经筋疲力尽的养父母来说,是笔不小的开销,你开不了口。
“唉,那你自己要多用功啊,有什么不懂的,多问问同学,问问老师。”班主任的语气带着一种公式化的无奈,“回去吧,路上小心。”
你如蒙大赦,逃离了办公室。那句“多问问同学”象一句讽刺。
问谁?问王蕊她们吗?还是问……江淮?你甚至能想像出他微微蹙眉,用那种礼貌却疏离的语气拒绝你时,你会有多无地自容。
回家的路是一条长长的、有些破旧的小巷。夕阳把建筑物的影子拉得很长,空气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
你独自走着,书包沉甸甸地压在你的肩上,也压在你的心上。
巷子口有几个穿着其他学校校服的男生在抽烟,看到你,吹了声轻挑的口哨。你吓得浑身一紧,把头埋得更低,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从他们身边穿过,身后传来一阵哄笑。
恐惧和屈辱感再次将你淹没。你好象总是这样,轻易就能成为别人随意取笑和欺凌的对象。因为你看起来好欺负,因为你没有朋友,因为你不会反抗。
回到那个狭小却暂时属于你的空间,你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冰冷的触感通过薄薄的校服传来,你却奇异地感到一丝安全。
只有在这里,你才不用害怕那些审视的、嘲弄的目光。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大颗大颗地砸在地板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你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无声地流泪,肩膀微微颤斗。
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你要承受这些?你只是想要安安静静地读书,毕业,然后离开这里,为什么就这么难?
你想起了江淮。想起他今天那漠然的一瞥。
他对所有人都可以温和,为什么独独对你如此苛刻?就因为苏晴那些话吗?他甚至不愿意听你解释一句。他的“公正”和“礼貌”,原来也是有选择性的。
一种混合着委屈、愤怒和不甘的情绪在你胸腔里翻腾、冲撞,找不到出口。你恨王蕊她们的刻薄,恨那些旁观者的冷漠,更恨江淮那看似无懈可击、实则高高在上的样子。
你站起身,走到书桌前那面小小的镜子前。镜子里的人,眼睛红肿,脸色苍白,头发有些凌乱地贴在脸颊边。
你看着镜中的自己,试图找出一点点,哪怕一丝丝能让人喜欢的地方,却只觉得一片灰败。
你抬起手,用力地擦掉眼泪。哭有什么用?没有人会心疼。这个世界,好象从来就不会对你温柔。
第二天是周六,但你依旧早早醒来。养父母已经出门去摆摊了,桌上放着留给你的馒头和稀饭,已经冷了。
你知道养父母把你养着已经很不错了,你并不奢求什么,他们也力所能及的对你好了。
你默默地加热,吃完,然后拿出数学试卷。那些扭曲的符号和公式,象一张嘲弄的脸。你看了很久,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下午,你决定去图书馆。那里安静,而且免费,是你周末最常去的地方。
让你没想到的是,会在图书馆的自习区看到江淮和苏晴。
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像镀了一层金边。
苏晴似乎在问江淮题目,江淮侧着头,低声讲解着,手指在草稿纸上写着什么。苏晴则托着腮,一脸崇拜地看着他。
那画面和谐又刺眼。你下意识地想躲开,脚步却象被钉在了原地。
就在这时,苏晴抬起头,目光不经意间扫到了你。
她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个看似友善,实则带着距离感的微笑,对着你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很快又转回头去,低声对江淮说了句什么。
江淮也抬起头,看向你这边。他的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只是淡淡地一瞥,便重新低下头,专注于面前的书本,仿佛你的存在是无关紧要的。
你感觉自己象个误入别人领地的闯入者,手足无措。
你慌忙转身,走到一个离他们最远的角落,胡乱抽出一本书坐下,心脏却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不是因为悸动,而是因为难堪和一种被无形屏障隔绝在外的刺痛。
你根本看不进去书。耳朵里似乎总能听到那边传来的、压低的交谈声和苏晴偶尔的轻笑声。
你甚至能想像出,苏晴可能会在事后,用那种天真无辜的语气对江淮说:“刚才看到林雾了,她好象总是一个人,怪可怜的。”
而江淮,大概又会是那副不置可否的淡漠样子。
“可怜”?你不需要这种居高临下的怜悯!你攥紧了拳头。
你在图书馆如坐针毯地待了半个小时,最终还是一本书都没看进去,仓皇逃离。
你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经过一家装修精美的甜品店,通过明亮的玻璃窗,你看到里面坐着的,都是像王蕊、苏晴那样,穿着漂亮衣服,脸上洋溢着无忧无虑笑容的女孩。
她们的世界,和你隔着厚厚的玻璃,看得见,却永远触摸不到。
你低头看了看自己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旧帆布鞋,一种深刻的自卑和某种扭曲的恨意,再次悄然滋生。
凭什么他们就能活得那么轻松,那么光明正大?
凭什么你就要在泥泞里挣扎,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
江淮……如果他不是永远那样高高在上,如果他也能尝一尝跌入尘埃、被人践踏的滋味……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你自己都吓了一跳。但它象一颗有毒的种子,一旦落下,就开始在心底最阴暗的角落,悄然扎根。
你抬起头,看着城市灰蓝色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是汽车尾气和灰尘的味道。
有些东西,从今天起,开始不一样了。
那不仅仅是委屈和难过,还有一种更黑暗、更执拗的东西,在悄悄破土。
你要记住今天的一切,记住江淮那漠然的眼神,记住苏晴的伪善,记住王蕊刺耳的笑声,记住这所有加诸在你身上的不公和寒冷。
总有一天……你在心里默念,却不知道那“总有一天”具体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