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梦境”之后,你总觉得有些异样。并非身体有何不适,而是神魂深处,偶尔会泛起一丝难以捕捉的涟漪,带着些许陌生的燥意,与你百年清修的冰心诀隐隐相悖。
你将此归咎于近期事务繁杂以及那道侣之议带来的无形压力,愈发勤修静心功法,试图驱散这莫名的不适。
凌沧依旧是你最出色的弟子。他比往日更加沉默,却也更加勤勉。
只是,你偶尔会捕捉到他看向你时,那目光深处一闪而过的、几乎让你心惊的炽热。但当你细看时,那炽热又迅速隐没,只剩下熟悉的恭顺与关切。
“师尊,请用茶。”他奉上灵茶,指尖稳定,动作一丝不苟。
你接过茶盏,指尖相触的瞬间,那日梦中诡异的战栗感竟隐隐有复苏的迹象。你微微蹙眉,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沧儿,你近日……可还安好?”你终究还是问出了口,总觉得他周身的气息,比以往更沉凝了些,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锐利。
凌沧垂眸:“劳师尊挂心,弟子一切安好。只是深感修为不足,近日在剑诀上多有揣摩,或有些锋芒外露。”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你点了点头,压下心头那丝疑虑:“修行需循序渐进,夯实根基方是正道。”
“弟子明白。”他应道,声音平稳。
然而,这份平静并未持续多久。
流云宗宗主云舒并未离开崐仑。两派联姻之事虽未正式公告,但高层已有默契,他借此机会与崐仑商讨合作事宜,时常出入悬冰殿。
这日,云舒与你论道完毕,于殿外长廊漫步,凌沧奉命相送。
行至一处僻静转角,云舒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凌沧,温润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
“凌师侄,”他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审视,“你身上的气息,似乎有些特别。”
凌沧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云舒师叔何出此言?弟子愚钝,不解其意。”
云舒目光落在他袖口不经意露出的一小截手腕上,那里,一道极淡的、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暗红色纹路若隐若现。
那是他昨夜强行压制体内躁动魔血时,血脉之力不受控制显化出的魔纹,虽迅速隐去,却终究留下了一丝痕迹。
“葬雪渊畔,魔气肆虐之地,凌霜当年捡到你时,你身上除却冻伤,可还有别的什么?”云舒缓缓问道,眼神紧紧锁住凌沧,“我流云宗心法,对魔族气息最为敏感。你体内那股隐而不发的阴戾之力,绝非正道所有!”
凌沧瞳孔骤缩,心底杀意暴涨!他万万没想到,这云舒竟如此敏锐,绝不能让他告诉师尊。
他强行压下翻涌的魔气,维持着镇定:“云舒师叔怕是误会了。弟子自幼蒙师尊收养,身家清白,勤修崐仑正道功法,何来魔气?师叔若是不信,可询问师尊,或查验弟子修为。”
他赌云舒在没有确凿证据前,不敢轻易在你面前提及此事,以免打草惊蛇,也怕惊扰了你。
云舒眉头紧锁,他确实只是怀疑,那丝气息极其隐晦,时断时续。但修行到他这个境界,直觉往往精准。
“但愿是云某感知有误。但凌师侄,需知魔由心生,若心术不正,再纯正的功法亦会滋生邪祟。你好自为之。”
他深深看了凌沧一眼,转身离去。他需要更确凿的证据,或者,找一个更稳妥的时机,告知凌霜他的发现。
然而,凌沧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了。
看着云舒离去的背影,凌沧眼中最后一丝尤豫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杀意和决绝。云舒必须死!至少,绝不能让他再有机会接近师尊。
当夜,凌沧悄然离山。他循着体内魔血那点微弱的感应,主动接触了潜伏在崐仑附近的魔族暗哨。他需要力量,需要能悄无声息解决掉云舒,并且不引起你怀疑的方法。
在一处隐秘的山谷中,他见到了几个低阶魔族。他们感应到凌沧身上精纯而强大的魔祖血脉,既敬畏又贪婪。
“尊驾血脉高贵,何苦屈居崐仑,受那些伪君子的气?”为首的眼魔嘶哑着声音诱惑道,“随我等回归魔域,他日魔尊之位……”
“闭嘴!”凌沧冷声打断,周身散发出的威压让几个低阶魔族瑟瑟发抖。
就在他与魔族交易,谋划如何除掉云舒之际,他并未察觉到,远在崐仑的云舒,因放心不下,动用了一件宗门秘宝——窥天镜,对他进行了远距离的探查。
这一次,凌沧心神激荡,魔血因杀意而活跃,未能完全隐匿。
窥天镜碎片上,清淅地映照出了一幅画面:凌沧立于魔气缭绕的山谷中,与魔族交谈,他周身散发出的,不再是崐仑的清灵之气,而是精纯而黑暗的魔元!额角那暗红色的魔纹,狰狞而醒目!
“果然是他!”云舒脸色剧变,再无怀疑。他立刻起身,便要前往悬冰殿告知你真相。
然而,他刚走出房门,一道凌厉无匹的黑色魔刃便撕裂夜空,直刺他后心!是凌沧察觉到了窥天镜的波动,去而复返,悍然出手偷袭!
云舒毕竟是元婴修士,反应极快,侧身闪避,同时流云仙诀运转,青光绽放,与魔刃狠狠撞在一起!
轰——!
巨大的爆炸声在寂静的崐仑山夜响起,强大的能量波动瞬间惊动了整个宗门!
你正在静室打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醒,神识瞬间扫出,脸色骤变,那是云舒住所的方向,还有一股令人心悸的、纯正而强大的魔气!
当你与其他长老赶到时,看到的便是凌沧与云舒激战的场景。凌沧周身魔气汹涌,眼眸赤红,额角魔纹闪耀,出手狠辣无情,与平日里那个清俊沉稳的弟子判若两人!
所有目睹此景的人都惊呆了!
“魔……魔族!凌沧是魔族!”有长老失声惊呼。
你如遭雷击,僵立在原地,看着那个你亲手养大、寄予厚望的徒弟,看着他身上那与你毕生信念背道而驰的黑暗力量,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几乎要将你的血液冻结。
“凌沧!”你厉声喝道,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斗,“住手!”
听到你的声音,凌沧动作一滞,赤红的眼眸看向你,里面充满了慌乱、痛苦,以及一丝绝望的疯狂。“师尊……我……”
云舒趁此机会,一道清光打出,直击凌沧胸口!他并未下死手,意在擒拿。
凌沧不闪不避,硬受了这一击,喷出一口鲜血,目光却依旧死死盯着你:“师尊……你听我解释……”
“解释?”你看着他身上的魔气,看着他与云舒交手留下的狼借,想起往日种种疑点,心如刀绞,声音冷冷,“你隐藏魔族血脉,潜入崐仑,欺师灭祖,还有何可解释?”
“我不是……我没有想伤害师尊……”他试图辩解,但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崐仑戒律堂长老已然出手,数道金光锁链如同灵蛇般射向凌沧。他体内魔气因受伤和情绪激动而失控暴走,竟一时无法挣脱,被牢牢缚住。
他被押到你面前,强行按着跪倒在地。他抬起头,望着你,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恐惧,不是怕死,而是怕你此刻的眼神那里面是彻底的失望、冰冷,以及毫不掩饰的厌弃。
“师尊……”他声音嘶哑,带着哀求。
你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决然的清明:“押入镇魔塔,彻查!”
你亲自下令,字字如冰。
凌沧被带走时,一直回头望着你,那眼神如同被遗弃的幼兽,充满了绝望和不敢置信。
你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镇魔塔,崐仑囚禁妖魔之地,阴冷黑暗,充斥着克制魔气的阵法力量。
凌沧被禁锢了修为,锁在塔底最深处的牢房中。阵法之力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铁针,无时无刻不在刺穿他的肌肤,灼烧他的魔魂,带来钻心的剧痛。
但肉体的痛苦,远不及你最后那冰冷厌弃的眼神带来的万分之一。
“啊——”他发出困兽般的嘶吼,疯狂挣扎,铁链哗啦作响,魔血在阵法的压制下沸腾反噬,让他痛不欲生。
“为什么……师尊。”他蜷缩在冰冷的角落里,意识模糊间,喃喃自语。
就在他濒临崩溃之际,一股强大的魔识悄然穿透了镇魔塔的封印,接触到了他。
“啧啧,真是狼狈啊,拥有如此高贵血脉的小家伙。”一个苍老而充满魔力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为了一个厌恶魔族的女仙尊,将自己弄到这步田地,值得吗?”
凌沧猛地抬头,赤红的眼中满是警剔:“谁?”
“救你出去的人。”那声音带着诱惑,“崐仑非你久留之地。你的归宿在魔域。在那里,你的力量才能得到真正的释放。待你成为魔尊之日,这天下,还有谁不能被你掌控?包括……你那位心心念念的师尊。”
凌沧沉默着,剧烈的痛苦和被你厌弃的绝望,如同毒海般侵蚀着他的理智。魔尊……掌控一切……
他想起你冰冷的眼神,想起云舒站在你身边的样子,一股毁天灭地的恨意与占有欲,如同野火般在他心底燃烧起来。
“好。”他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带着堕入深渊的决绝,“带我走。”
当夜,镇魔塔遭遇不明势力袭击,阵法被强行破坏。等崐仑众人赶到时,关押凌沧的牢房已然空空如也,只留下几截断裂的锁链,和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精纯而恐怖的魔气。
你站在空荡的牢房前,感受着那残留的、让你本能排斥的黑暗力量,心中一片冰凉。
他走了。投入了魔域的怀抱。
那个你亲手捡回来,悉心教导了二十年的徒弟,终究还是走向了与你对立的那条路。
你不知,在遥远的魔域,重塑魔躯、承受着血脉觉醒非人痛苦的凌沧,在无尽的黑暗与折磨中。
“师尊……等着我。”
“待我成为魔尊之日,定会归来,将你永远锁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