崐仑之巅,终年积雪不化,凛冽的寒风卷着冰屑,呼啸着刮过悬冰殿外的广场。
你静立殿前,一身素白道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几乎要与这漫天冰雪融为一体。目光淡淡扫过广场上正在晨练的弟子们,最终,落在了最前方那个挺拔的身影上。
凌沧。
你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一丝几不可察的暖意,
二十年了。
你还记得捡到他那天的光景。也是这样一个大雪天,或许比今日更冷些。你自山外归来,途经葬雪渊,神识微动,察觉到了一丝几乎湮灭的生机。
鬼使神差地,你偏离了回山的路径,在深渊边缘的积雪下,找到了一个被冻得浑身青紫、奄奄一息的孩童。
他蜷缩着,象一只被遗弃的小兽,只有胸口那一点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你修行逾百年,早已见惯生死,心肠说不上冷硬,却也绝非轻易动摇之辈。
崐仑掌门,修真界公认的凌霜仙尊,不该有多馀的怜悯。可那一刻,看着那孩子紧蹙的眉头,感受到他体内那丝异常坚韧、不肯散去的求生意志,你伸出了手。
将他带回崐仑,惹来不少非议。无人知晓他的来历,根骨看似也寻常。但你力排众议,将他留在了身边,亲自教导,甚至收他为唯一的亲传弟子。
他并未让你失望。相反,他的成长速度,远超你最初的预料。曾经的瘦弱孩童,如今已是崐仑派这一代弟子中当之无愧的魁首。修为精进之快,悟性之高,心性之沉稳,连一些长老都赞叹不已。
你看着他演练剑诀,身姿矫健,剑光如匹练,搅动周遭风雪,隐隐带着风雷之势。一招一式,尽得你真传,甚至隐隐有了他自己的理解与锋芒。
你微微颔首。不错,沧儿的修为似乎又精进了不少。照此下去,不出十年,或许便能触摸到元婴的门坎了。
只是,你目光微凝,落在他额角渗出的一层细密汗珠,以及那汗珠下,似乎比平日更苍白几分的脸色上。
剑势收歇,凌沧敛息归元,快步走到你面前,躬身行礼,声音清朗却带着恰到好处的躬敬:“师尊。”
你应了一声,在他直起身时,指尖已搭上他的腕脉。入手处,肌肤竟有些异常的滚烫,脉象亦有些不易察觉的沉滞紊乱。“气息浮躁,灵力运行似有阻滞。昨夜又熬夜修炼了?”
凌沧微微垂眸,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掩去了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猩红与挣扎。
“徒儿知错,只是心有所悟,一时忘了时辰,劳师尊挂心了。”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带着些许被师长关怀的腼典。
你轻叹一声,放开了手。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于修行一途上,有时过于执拗克苦了些。
你并未探查出任何魔气的痕迹,只当他是练功有些急切,伤了经脉。“修行之道,张弛有度。一味猛进,易生心魔,于根基有损。”
“是,徒儿谨记师尊教悔。”他低头应道,姿态温顺无比。
你翻手取出一个白玉小瓶,递给他:“这是宁心丹,晚课之后服下,调息一晚,莫要再强行运功。”
“谢师尊。”凌沧双手接过,指尖在与你的手接触的瞬间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随即稳稳握住药瓶,那玉质的微凉,似乎稍稍压下了他心底翻涌的燥意。
他看着你收回手,目光不经意般掠过你纤细修长、莹白如玉的手指,随即迅速垂下。
师尊的手,总是这般微凉,带着崐仑雪峰般的清冷气息,与他体内那几乎要焚烧起来的灼热,截然不同。
“凌霜。”一个温润的男声自身后响起。
你回头,只见流云宗宗主玉衡真人——云舒,正含笑走来。他一身青袍,风度翩翩,与崐仑的凛冽冰雪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洽。
你与他相识数十年,志趣相投,修为相当,日前两派长老已有意促成你们结为道侣,共探大道。你对此并无反感,云舒是君子,与他相处,如沐春风。
“云舒道友。”你微微颔首致意。
凌沧的身体在你转身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垂下的眼帘遮住了骤然阴鸷的眸光。
“听闻前日你为炼制清心丹,亲自去了一趟南疆火山,采集地心莲蓬,可还顺利?”云舒语气带着自然的关切,走到你身边,与你并肩而立,目光温和地落在你脸上。
“无碍,不过是费些功夫。”你答道,语气平淡。于你而言,炼丹材料难得,但并非险阻。
云舒笑了笑,自袖中取出一物,是一支通体碧绿、萦绕着淡淡生机的玉簪。“偶然得之,觉得与你甚配,便带来了。此簪有凝神静气之效,于你修行或有些许助益。”
你微微一怔,尚未开口,便感觉到身旁一道压抑的视线几乎要刺穿而来。你侧目,只见凌沧依旧低着头,仿佛只是安静地等侯在一旁。
你并未多想,只对云舒道:“道友费心了。”
“不过身外之物,不及道友万分之一。”云舒笑容温煦,将玉簪递近了些。
你略一迟疑,想到双方长老的意愿,以及云舒一贯的君子之风,终究还是伸手接过。“那便多谢道友了。”
指尖触及玉簪的温润,你并未看到,在你接过玉簪的刹那,身旁垂首的弟子,袖中的手已紧握成拳,指甲深陷肉里,一丝暗红的血迹自指缝间渗出,滴落在洁白的雪地上,瞬间洇开一点刺目的红,又被他悄然用靴底碾入冰雪之下。
“师尊,”凌沧的声音响起,比平日更低沉几分,却依旧维持着表面的礼节,“晚课……亥时归,弟子先行告退,准备晚课。”
你点了点头:“去吧。”
他转身离去,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与冷硬。
你与云舒又交谈了片刻,多是关于两派事务与修行心得。云舒言辞得体,举止有度,你虽觉这道侣之事来得突然,却也认可他是难得的同道中人。
然而,你并未察觉,在远处殿阁的阴影中,一双眼睛正死死盯着你们并肩而立的身影。那目光,充满了嫉妒、愤怒,以及一种近乎毁灭的疯狂。
凌沧靠着冰冷的墙壁,胸腔剧烈起伏,体内魔血因刹那的睹视而彻底沸腾。
他看着云舒对你微笑,看着你接过那支玉簪,看着你们站得那样近……每一个画面都象淬毒的利刃,狠狠刮割着他的心脏。
师尊……他的师尊,冰清玉洁,不容亵读的凌霜仙尊,怎能与他人结为道侣?怎能被旁人触碰?
那支玉簪……真想把它碾成齑粉!还有那个云舒……凭什么能站在师尊身边,用那种眼神看着她?
强烈的杀意与暴戾之气在他心中肆虐,眼眸中的赤红几近实质。他死死咬住牙关,尝到了自己鲜血的腥甜,才勉强维持住最后一丝理智,没有当场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