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日落西沉,阴崖城上空乌云翻墨,雪片如铁,砸得天地无声。
将军府正堂,萧策负手立在窗前,一窗风雪映得他眸色森寒。
心头那缕不安,像冰线缠骨,越缠越紧。
“大人。”
副将韩蛰掀帘而入,甲胄上残雪未拂,单膝点地,声音却掩不住喜意:“周将军飞马传信——明日辰时,侯爷驾临虎牙城,与大军会兵后,即赴阴崖城犒赏三军!
另,侯爷亲捧圣旨,专为大人而来。”
话到最后,韩蛰忍不住抬头,笑得雪亮:“属下先给大人贺喜——”
“贺喜?”萧策回眸,眼底风雪更盛,“怕不是圣上嫌我项上人头碍眼,再赐一道‘取尔首级’的口谕?”
韩蛰的笑意瞬间冻在脸上,急声道:
“大人何出此言!
您连夺三关,斩首十余万,蛮儿夜闻‘萧’字不敢啼哭!
这份功劳,弟兄们用命替您写着,周将军与侯爷更是亲眼所见!
圣上此番,唯有重赏——”
“重赏?”萧策低低一笑,笑声却比雪更冷,“圣心难测,君威如刀。刀口向谁,只有天知道。”
韩蛰张了张口,终是把话咽回肚里,只余甲片轻颤。
萧策收回目光,转身落座。灯火被他宽肩挡去大半,整张脸沉在铁色里。
“我交代的事,如何?”
“回大人!”韩蛰抱拳,“匠作营已连夜升炉,风雪再大,也不敢停锤。
只是严寒淬铁,脆裂难避,每日只得火铳二十余柄”
“够了。”萧策指尖轻叩扶手,每一声都像钉进冰层,“攻打断雪城之前,能铸多少是多少。”
“对了”萧策抬眼,瞳孔里像燃着两簇幽蓝鬼火,“去告诉樊华、李莽——雪夜最易藏刀,城门再冻,也得给我睁着眼守。
蛮人若敢踏雪而来,就让他们的血,先把雪染红。”
“属下明白!”韩蛰轰然应诺,起身时带起一阵寒风,吹得灯火狂摇。
堂外,雪更密;堂内,灯更暗。
萧策独坐,掌心缓缓摊开,一道旧疤横贯掌纹,像一道断裂的命线。
他担心,这次圣旨与死去秦天有关,毕竟秦天可是皇后的人,难不保有透风的墙。
他合拢五指,把风雪与不安一并攥碎,低哑出声:
“来吧不管是赏是杀,都得先熬过今夜。”
萧策离开大堂,回房反锁,盘膝而坐。
这几日修养,加上从鬼婆那里夺来的精神力,已足够他撕开秦天留下的那道烙印。
他要亲眼看看——那个被帝后同时追猎的孩子,究竟是谁。
蓝光浮现,面板锁定精神力:1000点。
意念沉入识海,烙印被骤然唤醒,像一道血色漩涡,将他整个人拽了进去。
天旋地转之后,他立在一段年轻的记忆里——秦天的记忆。
深夜的后宫,灯影摇晃。
秦天与另一名青年神色仓皇,闪进皇后寝殿。
萧策扫过那人的脸,心脏猛地一缩:年轻时的冠军侯!
“哗啦!”
花瓶碎在两人脚边,瓷片四溅。
“听好了!”
凤帘之后,皇后声音嘶哑,却字字透杀。
“即刻出宫,把那贱人连同那个孽种一并杀掉!
办好了,你们都可以加官进爵,办不好——你们都得死!”
画面骤转。
火光冲天,铁甲如潮。
秦天与冠军侯率兵围死一座府邸,破门而入。
刀光匹练,血线横飞,无分老幼,皆成刀下亡魂。
杀声未绝,秦天独自从尸堆里踏出。
一名士兵狂奔而来,单膝跪地:
“将军!赵统领发现有人从后院潜逃,已率骑追击!”
血月西沉,杀局正紧。
画面陡然一转。
暮色如铁,秦天率兵踏入幽暗丛林。枯枝败叶在脚下碎裂,像无声的骨响。
前方,冠军侯独立空庭般的林间空地,长刀垂刃,血珠沿刃脊滚落,一滴、两滴,砸进泥里。
他脚边,妇人俯身倒地,素衣早被血浸透,却仍死死抱着襁褓。
襁褓中的婴儿,小脸被血染得通红,像一朵被迫绽放的彼岸花。
“好!”
秦天咧嘴,笑意从齿缝里溢出,“赵大哥,任务已成,可以回去请功了。”
冠军侯没有回头,只抬手轻轻一挥,声音低哑:“你先走,我来把尸体埋了,免得被人发现。”
秦天急着领赏,哈哈一笑,率队转身。
铁甲撞击声渐远,像夜色里退潮的暗潮。
忽然——
“哇!”
极细极弱,却直直刺进耳膜的一声婴啼。
秦天脚步一顿,猛地回头。
密林如墨,风声猎猎,再无第二声。
“听错了?”他喃喃,抬手揉了揉耳朵,终究大步离去。
金銮深处,烛火幽红。
秦天单膝点在凤纹金砖上,甲胄未卸,血腥味混着冷铁味。
“皇后娘娘,”他低头,声线压得极低,“那妇人那孩子,究竟是何来历,居然被您如此在意?”
帷帐后,凤影轻动,答案将吐未吐——
轰!
萧策的识海像被巨斧劈开,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道把他生生拽回现实。
他陡然坐起,汗浆浸透重衫,面色惨白如纸,太阳穴突突跳动,仿佛有赤红的铁钉正往颅骨里钉。
“怎会如此?一千点精神力竟被抽得一滴不剩!”
他大口喘息,瞳孔震颤。
此刻才懂:窃取他人半生记忆,等同把两世人生强行塞入一个皮囊。
识海被撑得龟裂,精神力化作最后一根根缝线,边拓边缝,边缝边溃。
烙印发烫,像一块刚从炼炉里夹出的铁,死死黏在他的灵魂上,甩不掉,也握不住。
若再强撑半息,识海便如薄冰坠地,寸寸炸裂,神魂亦将随风而散。
萧策面色惨白如纸,齿关咬得咯吱作响,指节因攥拳而透青。
他怎也未料到——剥开秦天那道精神烙印,耗的不仅是神识,竟是性命!
秦天一早便算准了这一步?
故意借烙印方式,让他不能一次全解,以这种方式来折磨自己?
“混账!”他低吼,血腥味自喉头涌上。
然而这一搏并非全无收获——
他在碎片般的记忆里窥见:冠军侯与秦天年轻时同效皇后麾下,倚仗皇后提拔,一路血雨走到今日封侯拜将。
至少十多年前,冠军侯尚只是区区都尉统领。
而那夜,婴儿啼哭并非幻觉;襁褓染血,刀痕宛然——孩子该已气绝。
可血在流,声在啼,死婴怎会哭?
刀伤!
电光石火间,萧策瞳孔骤缩,一把撕开衣襟——
胸口正中,一道指甲大小的旧疤,色暗如铁。
十七岁的他,勉强对得上记忆里的时间!
婴儿随着长大,伤口自然会越来越小。
难道他?
砰!
就在萧策大胆猜测之际,突然紧闭的房门倏然被开,夜风卷着腥甜灌入屋内。
房间烛火骤灭,只余廊下一道红衣身影一闪而逝。
“谁!”
萧策厉声呼喝,随之拔刀掠出,衣襟尚敞,刀光如月冲出门外。
呼!
屋外阴风扑面,血腥味扑鼻而入。
狼瞳扫过院中,只见远处巡逻十二士兵,七横八竖倒在血泊之中!
“有刺客?”萧策瞳孔骤缩,能够在他眼皮底下,悄无声息杀死巡逻士兵,对方定然不是泛泛之辈。
呼——!
萧策眸光冷冽,正扫视四方,忽听脑后刀啸破空。
电光石火间,本能反应,他身形如鬼魅一侧,一抹寒刃贴肩劈下。
轰!
刀势沉雄,青石板应声裂成深壑,碎石激射。
尚未回身,腥风又起——一道猩红鬼影悄然贴背,掌心灵力猩红如血,印向萧策后心。
嘭!
掌劲透骨,萧策胸中气血翻涌,一口血箭喷出三尺,身形被震得踉跄前扑。
不等萧策稳住身形,刀光再闪!
对面黑影掠空,长刀横抹,直取咽喉,刀未至,杀意已割面生寒。
“咄!”
萧策舌绽春雷,护体罡气轰然炸开,化作银辉气浪;借势旋身,佩刀反挑,刀背撞上来刃。
铛——!
金铁交击,火星四溅;敌刃被震得倒卷而回。
萧策就势翻滚,卸力卸劲,单膝点地,刀锋斜指,气息瞬凝如岳。
他抬眼望去,双目血丝纵横,宛如两簇燃到极点的幽火。
对面,一黑一红,并肩而立。
黑衣者,铁面覆脸,面铸一枚“卒”字,森冷如棺钉;掌中朴刀未动,刀罡已割得空气嘶鸣。
红衣女,裙裾翻血浪,面纱白得刺目,像一刃薄霜贴在唇上;短剑仅尺许,却映出整条长街的杀意。
二人正是——鬼卒、血影!
萧策看到二人瞬间,心口猛地沉落:炼气九重,圆满无漏,距化灵只差临门一线。
压力排山倒海,比当初面对鬼婆时更阴冷、更粘稠,仿佛空气都被血泡透。
“谁派你们来的?”他嗓音低哑,刀柄攥得指节发白,“蛮国?还是天朝?”
鬼卒抬眼,铁孔里射出两缕幽光,“将死之人,不必记太多。”
嘣——!
话音未落,刀已先至。
朴刀劈落,刀罡凝成一道三丈银瀑,直取萧策眉心。
萧策拧步迎击,体内灵力炸成逆潮,刀锋斜撩,硬撼银瀑。
轰!!
双刀交击,火星迸成漫天赤雨,二人各退三步,足下青砖尽碎。
可第三步脚跟尚未落实,背后血影已散成一缕红雾——
短剑无声,贴喉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