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风口,东城城头。
镇北侯披着玄狐大氅,与周雄并肩立于垛口,朔风卷雪,扑得人脸生疼。
二人目送先锋军旗幡没入铅灰色的天际,像一柄烧红的刀插进寒铁。
“侯爷,虎牙城距此八十里。”周雄终于开口,声音被风撕得七零八落,“萧策若星夜疾驰,五六个时辰或许能至,可这塞外冰天雪地,属下担心先锋军会吃不消。”
镇北侯不答,只伸手拂去髭须上结的碎雪,指背被风吹得青白,像裸露的岩石。
“你在怪我考虑不周?”他声音不高,却压得周雄单膝跪地,“咚”一声闷响,铁甲撞碎脚边冰碴。
“末将不敢。”
“不敢,那就是想过。”镇北侯俯身,一把攥住周雄腕甲,将他提得双脚离地,
“战机如电,一闪即灭。
蛮人的援军已经出发,若明天午时萧策拿不下虎牙城,蛮国大军赶到,再想拿下虎牙城,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周雄闻言,不禁眉头紧锁起来,镇北侯说得没错,眼下是拿下虎牙城最佳的时机。
镇北侯身为一军统帅,自然要以大局为重。
就在周雄惭愧低下头时,镇北侯突然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本侯得知,刑部折子昨夜进宫,今晨传出消息——秋后问斩冠军侯。
想他冠军侯戎马一生,为天朝打下半壁江山,却抵不过御案上一纸供状。
军前斩将,刀口卷刃还能再铸;可庙堂杀人,一支秃笔就够。”
周雄闻言,心头一震,霎时恍然——镇北侯竟是要借蛮人之首,为萧策请一道免死金牌。
一念至此,他抱拳深揖,铁甲撞膝,铿然作响:“侯爷远见,末将适才鲁莽,甘领责罚。”
镇北侯并没在意,而是神情严肃道:
“为防夜长梦多,本侯命你立刻带领大军出城——助萧策拿下虎牙城!”
周雄呼吸一滞,旋即咬紧牙关,霍然起身。
北风如刀,冰寒透骨。
四更已过,萧策率三万大军悄然穿出莽莽雪山。
抬眼,一道黑黝黝的峡谷裂口横亘在前,虎牙城便嵌在峭壁之间,如一枚獠牙扼住咽喉!
欲入蛮国腹地,必先拔此牙。
城头火把连绵,映得雪壁通红,守卒往来如蚁,刀戟森然。
自前日守将“一去不返”,全城便进入死寂般的一级戒备。
“大人。”
韩蛰勒马,低声请战,“天风口号称虎口,虎牙城便是虎牙。末将愿率三千死士趁夜偷城,斩关落锁,为大军开路!”
萧策却未答。
他掀帘俯瞰,3d沙盘上那座小小城池正疯狂闪烁赤红感叹号,竟变成‘危险’二字闪烁着红光,灼得他眼眶生疼。
系统的提示不容轻视。
“不可。”
萧策翻身下马,黑氅扬起碎雪,“全军原地待命,我亲自入城查探,无我星火为号,不得妄动!”
“大人!”
韩蛰、李莽、樊华齐声惊呼,“您是先锋主将,岂可轻身犯险!”
“闭嘴。”
萧策声音不高,却压得风雪一滞,“这是命令——再敢多言军法处置!”
话音未落,人已没入夜色。
雪幕被黑影切开一道无声裂缝,转瞬又合拢,仿佛从未有人经过。
虎牙城下。
萧策贴墙而立,双瞳泛起幽绿——狼瞳开,六百米纤毫毕现。
城垛之后,弩手层叠,箭镞涂乌青,显是淬毒;
瓮城内,蛮卒伏于暗巷,刀出鞘,弓上弦,人数逾万;
更深处,一座被黑布遮覆的巨弩正缓缓绞弦,箭如长矛,寒光直指峡谷出口,一瞬间萧策倒吸一口冷气!
“不对”
萧策指节收紧,狼瞳急遽收缩。
情报像刀刻在他脑子里——
虎牙城满额三万人,古文通两日前带走两万,留守最多一万。
可此刻城头攒动、瓮城暗巷、马道下方狼瞳扫过之处,人影层层叠叠,少说三万有余。
多出来的两万,像是从雪地里凭空长出的蛮卒。
沙盘上那枚赤红感叹号,就在他视网膜里疯狂跳动——原来是警示有埋伏!
寒风倒灌,吹得他耳膜生疼。
萧策深吸一口冷冽空气,脚尖一点,身形如夜枭掠起,无声落在城角箭楼阴影里。
值守蛮卒正缩脖呵气,刀尚未出喉,便被黑布捂住口鼻;
一抹冷光割开气管,血珠溅在墙砖上,瞬间凝成冰粒。
尸体被他单手提起,轻飘飘抛向城外,雪幕合拢,连闷响都被风声吞噬。
就在萧策准备潜入虎牙城、一探究竟之际,城楼上忽地飘下一道男声:
“大人?天都快亮了,天朝的先锋怎么还没到?”
“急什么?冰天雪地,哪有那么快就到?”
短短两句,却似惊雷劈在萧策耳侧!
对方竟未卜先知?
军中出了内鬼?
不,不可能!
镇北侯昨夜酒宴之上才临时点将,纵有人飞鸽传书,也绝快不过自己轻骑星夜兼程。
除非
除非镇北侯本人通敌!
一念及此,萧策背脊生寒。
若主帅卖军,这趟便不是破城,而是送死。
可镇北侯贵为天朝侯爷,又是伐蛮大军的统帅,为何倒戈?
蛮夷能给他什么?王爵?江山?还是——雪耻旧恨?
疑云翻滚,他屏住呼吸,靠近城楼直接无视墙体,一切瞬间映入眼帘!
屋内有三人。
两名蛮将披铁甲,垂手而立,头埋得极低,仿佛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上首却坐着一名女子:
豹皮为裘,貂帽压额,露出一截冷白额心,金环束发,辫梢垂落如刃。
“炼气境?”看到此女瞬间,萧策便确定此女不简单,身上竟然有灵气在流动。
她懒懒地倚在雕花木椅上,指尖把玩着一枚鸡蛋大小的珠子。
那珠子通体澄澈,仿佛一汪凝固的月光,内里却浮动着一张萧策再熟悉不过的脸——
他自己的脸!
“什么?!”
萧策心神剧震,一股恶寒顺着脊背窜上后颈,心中惊叹“那个珠子是灵器?”
下一瞬,屋中女子忽地侧首,隔着窗棂与他四目相对——眸光如刃,笑意未达眼底。
咯噔!
心跳似被重锤击中,萧策脑中只剩一个念头:暴露了。
“来人。”女子声音不高,却冷得彻骨,“将他拿下。”
嗖!
萧策抽身疾退,衣袂翻飞间已掠出丈余。
然而黑影一闪,两名黑甲鬼魅般封死去路,弯月长刀出鞘,寒光映得夜色发蓝。
九品巅峰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半步炼气!
刀未至,杀意已割面生疼。
萧策眼底沉青,避无可避,索性踏地成罡,周身气机炸成一圈银白涟漪。
“滚开!”
他赤手空拳,竟以血肉之躯硬撼双刃。
拳锋与刀口撞击,金铁交鸣之声暴起,火星四溅,照出少年眼底那抹狠色,如困兽,似修罗。
打斗声惊破夜色,潮水般的蛮卒高举火把,沿着城墙根蜂拥而来,铁甲锵然,杀声震天。
萧策余光一扫,只见长街尽头尽是闪动的戟光,至少数百人——便是耗,也能把他活活耗死。
“该死”
他眼底血丝骤现,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掌心。
刹那间,皮下金纹浮现,炼体诀催至第二阶圆满,一虎之力爆发,肌肉鼓胀如铁铸。
“给我——滚!”
轰!
双拳砸地,一圈肉眼可见的罡劲炸裂,青石路面寸寸崩飞。
两名黑甲人如被巨锤抡中,胸甲塌陷,倒射进后方人群,撞翻一片。
借反震之力,萧策化作一道虚影,直扑城垛。
半空中他脚尖一点女墙,整个人掠出十丈,没入夜色与山岚,只留下一声长啸回荡。
“追!”
两名黑甲人顾不得伤势,怒喝着翻上垛口,刚欲跃下——
“住手。”
声音不高,却带着冰雪封江的冷意。两人身形一僵,单膝跪回原地。
“嘎吱——”
朱漆房门缓缓洞开,月光像一匹银练泻进屋内。
少女抬步跨过门槛,莲青色的裙摆扫过门槛,像夜色里绽开的一朵鸢尾。
她抬手轻拂鬓边珠钗,眸光却落在萧策消失的方向,唇角勾出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
哗啦!
城上所有蛮卒齐刷刷单膝跪地,右拳抵胸,铁甲撞击声整齐划一。
“我等——拜见玉岚郡主!”
山呼海啸般的低吼滚过城头,火把被夜风扯得猎猎作响,照得少女面容一半明媚、一半荫翳。
她指尖摩挲着那枚仍映有萧策面容的珠子,轻声呢喃:
“他就是杀死我的父王忽必烈与三哥忽达尔的萧策?”
“玉岚郡主,既然已探得天朝大军屯于城外,理应即刻出兵,杀他个措手不及?”
副将铁木拳甲紧攥,声若沉雷。
玉岚郡主眸光似霜雪掠刃,冷冷一扫,唇角勾起讥诮的弧度:“铁木,还轮不到你来教我!
本郡主奉大祭司之命,提兵前来支援,便是专为萧策而来。
他斩我父王忽必烈于马前,拿我三哥忽达尔头颅悬旗示众;
血债滔天,若不一刀刀剐下他的头颅祭于父兄灵前,何以平我焚心之恨!”
话音未落,玉岚郡主翻腕亮出鎏金虎符,寒光映眸。
“开城——”
二字如冰刃坠地,震得众将耳膜生疼。
“诛杀外敌,一个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