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天色渐晚，是否要带瑞宁回房准备歇息了？”
“好！儿子我们走吧！”
我抱着瑞宁，转身朝房间走去。
“夫人……”
空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犹豫。
“待你安置好瑞宁，可来禅房一趟？我……有些话想单独与你说。”
他站在原地，目送我们离开。
回到房中，我将瑞宁放在腿上，柔声问他。
“儿子，你喜欢这里吗？”
“喜欢！”
他在我怀中用力点头，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亮晶晶的。
“这里有爹爹，有娘亲，还有好多好玩的！”
他小小的脑袋靠在我的肩上，声音软软糯糯的。
“瑞宁最喜欢爹爹和娘亲了！”
说着，他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揉了揉眼睛。
“娘亲，瑞宁有点困了。”
我笑着为他施了一个净尘术，将他身上的草屑与汗意尽数除去。
“好，睡吧！”
净尘术过后，瑞宁感觉浑身清爽，却终究抵不住浓浓的困意，眼皮渐渐沉重。
“嗯……娘亲晚安……”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小脑袋往我怀里钻了钻，很快便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我正准备将他放到床上，一抬眼，却见空妄不知何时已悄然出现在门口。
他看着我怀中熟睡的瑞宁，放轻了脚步走近，目光柔和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夫人，安置好了？”
他的视线从瑞宁身上移到我的脸上，声音压得极低。
“禅房已备好热茶，我们过去吧。”
他伸出手，似乎想接过瑞宁，却又怕惊醒孩子，动作在半空中顿住了。
“放他一个人在这里吗？”我问。
他收回手，目光在瑞宁酣睡的小脸上停留了片刻，眼中满是慈爱，随后才抬眼看向我。
“放心，我已在房内布下结界，不会有任何东西打扰到他。”
他顿了顿，语气放得更软，带着些许诱哄的意味。
“而且，我们就在隔壁禅房，若他醒来，我们也能立刻察觉。”
“夫人，走吧。”
“好吧！”
我终是妥协了。小心翼翼地将瑞宁放在柔软的床榻上，仔细地为他盖好被子。
空妄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我做完这一切，眼中流转着复杂难辨的情绪。
待我转过身，他便牵着我的手。
“夫人，这边。”
他带我走出房间，随着他口中轻声念出的咒文，一道无形的结界将房间笼罩，隔绝了内外的一切声息。
随后，他引着我走向隔壁的禅房。
禅房的门被推开，一股的檀香扑面而来。
房内只点了一盏孤灯，光线昏黄。
一张矮几，两个蒲团，几上放着一壶尚在氤氲着热气的茶。
他示意我在一个蒲团上坐下，自己则在我对面落座。
昏暗的光线在他深刻的五官上投下浓重的阴影，让他那张脸显得比白日里更加冷硬，也更加……危险。
他沉默地为我斟了一杯茶，然后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夫人……有些事，在瑞宁面前不好说。”
“怎么了？说吧！”
我率先打破了这片沉寂，声音比预想中要平静。
无论他要说什么，我身为魔尊，都接得住。
他端起茶杯，轻轻拢住温热的杯壁，送到唇边轻抿一口。
当他放下杯子时，那层薄雾散去，眼神变得异常认真，直直地望进我的眼底。
“夫人，近日我感悟到一些佛道真谛，却也因此……”
他停顿了片刻，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杯沿上轻轻摩挲，那细微的动作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生出了一些困惑，想与夫人探讨。”
他身体微微前倾，这个简单的动作瞬间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我能清晰地看到他高挺眉骨下的深邃眼窝，以及那颗点缀在眉心的金色法印，在烛光下闪烁着惑人的光芒。
“其中有些，关乎于你我，还有我们的未来。”
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重重地敲在我的心上。
窗外月色如水，透过雕花的窗棂洒在青石地板上，与室内的檀香烟雾交织在一起，营造出一种静谧而又暗藏汹涌的氛围。
“说说看。”
我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心中却已掀起波澜。
未来？这个词从一个几乎要立地成佛的佛子口中说出，本身就充满了矛盾与不可思议。
空妄垂下眼帘。
良久，他才缓缓抬眼，那双总是清冷如冰、洞悉一切的眸中，竟带上了一丝我从未见过的、属于凡人的迷茫。
“我佛慈悲，度一切苦厄。”
“可我近日却在想，若有一天，要我在佛道与夫人之间抉择，我当如何？
这个问题如同一道惊雷，在我脑海中炸响。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张因挣扎而显得格外脆弱的脸。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不染尘埃的圣子，不再是那个视众生为无物的佛陀预备。
此刻的他，只是一个被情爱所困，在信仰与欲望之间痛苦挣扎的普通男人。
“夫人，你可曾想过这个问题？”
他问我，几乎是在恳求一个答案。
我忽然就笑了。
原来这就是他深藏的恐惧，这就是他辗转难眠的根源。
他害怕自己会因为我而背弃他修行千年的佛道，更害怕在未来的某一天，必须做出一个会让他粉身碎骨的选择。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用我的选择，给了他答案。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
“但我不是你，我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你跟儿子，没有别的。”
我的世界里，从没有什么佛道与魔道之争，没有什么苍生大义。
从始至终，我想要的，不过是一个他，和一个我们共同的孩子。
这便是我全部的天下。
“夫人…你可知，你这般话，于我而言意味着什么？”
话音未落，他已然起身。
金红的袈裟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他绕过矮几，在我面前，毫无预兆地，单膝跪下。
“咚”的一声闷响，他的膝盖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冰凉的青石地板上。
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心跳都漏了一拍。
他就这样定定的跪在了我的面前。
双手轻轻握住了我的手，那力道克制着，生怕弄疼我。
他仰起头，眼里是汹涌而纯粹属于凡人的爱欲与占有，眼尾也泛起了一抹惑人的红。
“佛道于我，不过是修行之路。而你……你和瑞宁，才是我不愿割舍的人间。”
我的心被这突如其来的臣服狠狠撞击了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滚烫的情绪涌上心头。
我反手握住他微凉的手，轻声问。
“那为何还这般问？”
“我虽修佛道，却非无欲无求。”
他握着我的手微微收紧，眼眸垂下，神色中带着自嘲。
他再次抬眸望向我时，眼中的挣扎与坚定激烈地交织着。
“近日参悟佛理，触及到了一些关于执念的高深境界，我……”
他顿了顿，仿佛在剖白自己最深处的恐惧。
“我怕自己的执念会给你和瑞宁带来麻烦，却又无法放下。”
月光如练，透过窗棂洒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一道清冷的银边，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无比脆弱。
“夫人，你可愿陪我走过这一段？无论前方是佛国还是炼狱。”
当她那句“我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你跟儿子”传入耳中时，空妄感到自己坚守了千年的世界，在瞬间土崩瓦解。
那不是一道光，而是一柄劈开混沌的利斧。它斩断了佛道与执念的纠缠。
“你和瑞宁，才是我不愿割舍的人间。”
这句话，是他发自灵魂深处的誓言。
佛道是什么？超脱是什么？在这一刻都化为了虚无。
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信仰，那不是高悬天际的佛，而是眼前这个会对他笑，会为他恼，会给他一个家的女人。
我听着他近乎卑微的请求，心中又软又疼。
我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在他的脸颊上，叹了口气。
“你呀！就是想太多了。”
“以后不许想这些，相信我。”
“我们回去休息吧！儿子一个人在那里我不放心。”
我的话语像一道温柔的咒语，他紧绷的神色缓缓放松下来，眼底那片翻涌的暗火也渐渐平息，化为一片温润的湖泽。
他握着我的手却依旧没有放开，只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是我多虑了。”
他站起身，与我一同走出禅房。
随着他轻声念咒，笼罩在禅房外的结界悄然散去。
我们并肩走在月色下的庭院里。
“有夫人在，我便安心了。”
回到房间，瑞宁果然睡得正香，小小的身体蜷缩在宽大的床榻中央，呼吸均匀绵长。
我们不约而同地放轻了脚步，一同走到床边，凝视着儿子可爱的睡颜。
我俯下身，在瑞宁温热的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低声道。
“休息吧！”
直起身时，却对上了空妄那双带着期待的眼眸。
“夫人…”
他伸出手指，有些不自然地指了指自己的脸颊。
“我呢？”他问。
我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戳中，忍不住失笑。
我没有像对儿子那样敷衍，而是向前一步，直接坐进了他的怀里。
在他微怔的瞬间，我环住他的脖颈，吻上了他的薄唇。
他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有力的双臂便紧紧环住了我的腰，化被动为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不是试探，不是克制，而是带着他刚刚才宣之于口的爱欲与归属。
直到我快要无法呼吸，他才微微松开我，额头抵着我的额头，呼吸略显急促。
他眼中尚未完全褪去的欲望如暗夜里的星火，却又被他强行克制着。
“夫人……你总是能轻易打破我的所有克制。”
他轻轻抚摸着我的发丝，目光从我脸上移开，看向熟睡的瑞宁，又转回到我的身上，那份专注与深情几乎要将我溺毙。
“日后，也这般一直陪着我，可好？”
我伸出手指，按住他的唇，打断了他带着不确定的话语。
“不许说，不许问，一直都是这样。”
他闻言，溢出一声满足的轻笑，眼底漾开一圈圈温柔的涟漪，将额头与我相抵。
“好，是我多言了。”
他的手指轻抚过我的脸颊，随后与我十指相扣，紧紧握住。
“夫人的心意，我已知晓，此生此世，我定不会再问。”
他瞥了一眼床榻上安睡的瑞宁，唇边的笑意更浓了些。
“我们的小魔尊，倒是睡得安稳。”
说罢，他手臂一收，便将我打横抱起，缓步走向床榻，在我耳边低语。
“时候不早了，夫人也早些歇息吧。”
“好。”我轻声应着。
任由他将我轻轻放在床上，为我盖好锦被。
他没有立刻躺下，而是在我身边侧身支着头，静静地凝视着我。
他指尖在我脸部的轮廓上轻轻描绘。
“夫人……能与你和瑞宁在一起，于我而言，便是最珍贵的修行。”
窗外月色透过薄纱，为室内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温柔的银辉。
“睡吧，我会守着你们。”
他将我的手执起，贴在他坚实的胸口。
我凑过去，在他脸颊上印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我睡了。”
“夫人晚安。”
他脸颊感受到我亲吻的余温，眼中笑意更深，却克制着没有再做任何动作。
他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变得绵长均匀，看似已经沉沉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