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敏的威胁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压在心头，但李南风现在最关心的是他的弟弟。
所以他并未因遇到钱敏而改变计划。
他现在更需要弄清楚，弟弟究竟身处一个怎样的环境。
李小北还小，还没有识人的本事，若是被人坑害那就是万劫不复！
李南风朝着城南码头方向走去，步伐沉稳，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周围。
越靠近码头，空气中混杂的河水腥气、货物尘埃和汗水的味道便愈发浓重。
他也曾在这里出过苦力，为了生活，为了活下去过了一段极其压抑的时光。
这里是他熟悉的底层世界，挣扎、混乱，但也充满了粗粝的生命力。
按照昨夜弟弟模糊的指引，他在码头仓库区边缘，一片相对僻静的巷弄深处，看到了一处不起眼的院落。
院墙不高，灰扑扑的，但门口却意外地干净整洁，没有寻常贫民聚居地的脏乱。
潮湿的河风卷着货栈的尘土吹过巷口，李南风隐在对面堆叠的货箱阴影里，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他的目光牢牢锁着那扇不起眼的院门，他有种感觉，就是这里！
院内飘出的，不仅仅是寻常的炊烟，更有一股浓郁诱人的肉香，与这码头区常年的咸腥气味格格不入。
这香味像一只无形的手，撩拨着每个路过贫苦之人的神经，也让李南风的心沉了下去。
院门并未关严，留着一道缝隙，里面的人声随着香味隐隐约约地传出来，不再是清晨出发时那种低沉的布置任务，而是带着温度的、放松的喧闹。
一个洪亮的、带着满足感的声音响起，压过了些杂音，“嘿！今天这羊肉炖得烂糊！香得很！小北，你这火候把握得是越来越好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笑着回应，“王铁匠，你少拍马屁！还不是杨大哥弄来的肉好，肥瘦相间！大家伙儿出力干活，总不能天天清汤寡水。哎，后边的别挤，人人都有份！”
接着是一阵碗筷碰撞和有序的脚步声。
一个年轻些的声音，带着点不好意思，“嫂子，能能多给我一勺汤吗？我娘最近身子不爽利，我想给她泡点馍馍”
“拿去拿去！”一个柔和的女人声音回道“给你多捞两块带肉的骨头！孝心是好东西！告诉你娘，好好将养，咱们这日子，眼见着是越来越有奔头了！”
“谢谢嫂子！”年轻人感激地道谢。
另一个略显尖细的妇人声音插了进来，语气里带着由衷的喜悦，“可不是有奔头嘛！搁以前，别说这大块的羊肉，就是油星儿一个月也见不着几回。现在倒好，隔三差五就能沾点荤腥，我家那小子，脸上都见肉了，干活也有劲！”
“刘家嫂子说的是，”一个沉稳的男声接话，“力气是吃饱了才有的。咱们拧成一股绳，活儿干得漂亮，盟里自然不会亏待。这日子，就像这灶里的火，添了好柴，才能越烧越旺。”
这时，让李南风熟悉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清亮而带着点小得意，“杨大哥，今天的出入账我核对完了，分毫不差！下午要是去赵氏布行结账，我跟你一起去吧，他们家的账目有点绕。”
是李小北！
那沉稳的男声带着笑呵呵的回应，“好你小子，眼睛比算盘珠子还亮！行，下午带你去。不过先把你碗里的饭吃干净，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饿着。”
“他这是想给他娘留着呢！”刘嫂子尖细的声音再次响起，“快吃吧，我给你娘留好了，你尽管吃，你吃得好才能长高长壮！”
“谢谢刘大嫂！”李小北声音腼腆了起来，旁边似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打趣道，“听见没，咱们的大总管，赶紧多吃点，长得高高壮壮的，以后好帮杨大哥扛大梁！”
一阵善意的哄笑声响起。
李小北也不恼，声音里满是认真和期待。“扛大梁不敢说，但我一定好好学，好好干！咱们以后，说不定真能有个自己的铺面，不用再东奔西跑找活计！”
他这话似乎说到了许多人的心坎里。
另一个略显沧桑的声音感叹道，“小北这话实在。以前给人扛活，看人脸色，吃了上顿愁下顿。现在虽然也累，但心里踏实，知道干多少就能得多少，知道身边都是信得过的兄弟。这心里有底，身上就有劲，眼前的路，也好像亮堂了。”
“对！亮堂了！”几个人附和着，声音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那被称为王铁匠的洪亮声音再次响起，他的声音压低了少许，却难掩兴奋，“我悄悄跟你们说，我这两天在琢磨个新家伙事，要是弄成了，咱们卸那大件木料能省一半力气！等弄好了，给杨大瞧瞧！”
“哦？王铁匠又有新点子了？那可得好好试试！”杨大的声音里带着鼓励。
院内气氛热烈，却并不混乱。
即使在这种放松的聚餐时刻，李南风也注意到，门口那个看似随意的年轻人，目光依旧不时扫过门外，保持着警觉。
当里面的笑声稍微大了一些时，那年轻人会轻轻咳嗽一声，院内声音便会自觉低下去几分。
这种自律和警惕，让李南风明白，这绝不是一个简单的，只因有肉吃而聚在一起的乌合之众。
“有肉吃”李南风在心里再次默念这三个字。
听着弟弟那充满希望和干劲的话语，听着那些素未谋面的人们平和而充满信心的交谈，他心中的疑云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更加浓重，交织着一种复杂的情绪。
这碗肉，这份平和，这种对未来的期盼，背后支撑它的，究竟是什么？
弟弟融入的这个大家庭，温和的表象下，到底隐藏着怎样的面目？
一般这种组织都隐藏着某种目的，而这种和谐的表象下不知道藏着何种晦暗。
他退后一步，身形完全融入了阴影之中，决定再看一看。
或许，真的如他见过的一个组织一样，只是为了让大家有口饭吃吧？
那还是在南边的时候，李南风遇到的一个组织，只知道发钱，却不求回报。
当时他还好奇，而那也是他第一次发现，这个世界有不求回报，只要大家活下去的组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