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时刚过，东方天际才泛起一丝鱼肚白，汴京城还笼罩在一片静谧的蓝灰色调中。
偶尔传来几声零落的鸡鸣犬吠，更显得长街空寂。
李小北侧着身子挤出来，又回手轻轻将门掩上，生怕惊扰了屋里还在熟睡的母亲。
他深吸了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带着草木和泥土特有的清新气息，精神为之一振。
紧了紧身上那件虽然打了两个补丁，但浆洗得干净的粗布短衫，又将一个空着的布褡裢甩在肩上，迈开轻快的步子，便朝着李永春家的方向走去。
李永春家离得不远，也在城南这一片，是十贯盟众多弟兄家眷聚居的区域之一。
一路上，己有零星早起的人家升起了炊烟，空气中开始弥漫起淡淡的柴火气息。
刚到李永春家那略显局促的院门外，就听到里面传来王氏那爽利又带着点急躁的声音，“哎哟我的老天爷，这火怎么又憋回去了！柴火潮了不成？当家的，你快去看看水缸还有水没？一会儿大伙儿该来了！”
接着是李永春有些含糊的应声，“来了来了，这就去”
李小北嘴角弯了弯，扬声喊道，“嫂子，我来了！”
“是小北吧？快进来快进来！正缺人手呢！”王氏的声音立刻从灶房里飘出来，透着亲热。
李小北熟门熟路地走进院子，只见李永春正揉着眼睛从屋里出来，看见他，憨厚地笑了笑，“小北，又这么早，辛苦你了。”
“春哥，不辛苦。”李小北应着，脚下不停，首接钻进了灶房。
灶房里热气蒸腾，王氏正围着灶台忙得团团转。
她身形利落，脸上带着常年操劳的痕迹，但一双眼睛却格外有神采。
见李小北进来，她如同见了救星，“快快快，小北，帮我把那筐菜洗了，这灶火跟我闹别扭呢！”
“好嘞，嫂子。”李小北放下褡裢，麻利地挽起袖子，走到院角的水缸旁，拿起水瓢舀水，又拎起墙根那半筐有些蔫了吧唧的青菜，蹲在地上就开始清洗。
水声哗哗，李小北一边洗菜，一边跟灶房里的王氏聊天，“嫂子，今天咱们做什么？”
“还能做啥？老三样呗！”王氏一边用火钳捅着灶膛，一边回道，“熬一大锅粟米粥，蒸些杂面馍馍，这菜啊，一半切了用盐拌了当咸菜，另一半等会儿和着豆渣一起炖了。幸好昨天杨大他们又弄回来些豆渣，好歹能见点油星儿。”
“豆渣好，炖烂了入味。”李小北应和着，手下动作飞快，一片片菜叶被他仔细地清洗干净，“这菜有点蔫了，不过泡下水还能精神点。”
“有的吃就不错啦！”王氏叹口气，随即又提高了声调，“这年头，能让大家伙儿凑钱吃饱饭，也就是咱们十贯盟能干这事儿。你说说，外头那些苦力，哪个不是干着最累的活，吃着最差的食？咱们这‘食堂’，不知道多少人眼红呢！”
“是杨大哥和杨五哥他们心善，想着大家。”李小北说道。
“光心善顶啥用？还得大家一条心！”王氏说着，火终于旺了起来，她满意地拍拍手，站起身开始刷锅，“小北啊，你年纪小，又肯干，脑子还活络，好好跟着杨大他们学，将来准有出息。”
“我晓得，嫂子。”李小北点点头。
这时，李永春提着半桶水进来，倒入灶房门口的大水缸里。
王氏看见他，立刻指挥道，“当家的，你别光顾着挑水了，快去把那边案板抬到院子中间去，一会儿就在那儿分发吃食。再把那几个大陶碗和木盆都搬出来。”
“哎，这就去。”李永春应声，又对李小北笑笑，“小北，你多受累。”
“春哥你忙你的，这儿有我和嫂子呢。”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院子里的人也多了起来。
都是十贯盟的弟兄或者他们的家眷，陆陆续续拿着碗筷过来。见到李小北在忙活，都纷纷打招呼。
“小北，这么早就来帮嫂子忙啊？”
“小北真是勤快！”
“北哥儿，今天菜色咋样？”
李小北一边手脚不停地帮着王氏把热腾腾的粟米粥舀到大木盆里，把杂面馍馍捡到竹筐里，把拌好的咸菜和炖好的豆渣青菜分装到大陶碗里，一边笑着回应众人的问候。
“张叔，早！粥熬得稠着呢！”
“王婶，不勤快不行啊，肚子不答应！”
“李二哥，今天有豆渣炖菜，香着呢！”
他的声音清亮，应对得体，让忙碌的早晨平添了几分生气。
王氏看着李小北忙碌的小身影，眼里满是赞赏，对旁边一个来帮忙的妇人低声道，“瞧见没，这孩子，真真是块好料。眼里有活儿，心里有数，嘴皮子还利索。”
那妇人也点头，“是啊，听说算账还特别厉害，杨大都夸呢。”
到了分发食物的时辰，李小北更忙了。
他负责给大家拿馍馍，每个人两个，他递得快又准，嘴里还不停。
“赵大伯，您的馍馍，拿好嘞！”
“孙家姐姐，小心烫啊！”
偶尔有调皮的小孩子想多要一个，李小北便会板起小脸，一本正经地说，“规矩一人两个，多了没有。你爹娘那份在那头呢，快去！”
那模样，倒真有几分小管事的样子，惹得大人们一阵善意的哄笑。
等所有人都领完了食物，院子里渐渐安静下来。
李小北这才松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细汗。
王氏慈爱地看着他，“累了吧？快，咱们自己也吃。给你娘的那份留出来了没？”
“留出来了，嫂子。”李小北说着，熟练地拿出两个带来的粗陶碗，先给一个碗里盛了满满一碗稠粥，又拿了两个馍馍小心地放在粥上，再舀了一大勺炖菜盖在旁边，这是给他娘的。
然后才给自己盛了一碗，拿了个馍馍，就站在灶台边，呼呼地吃了起来。
“慢点吃，别噎着。”王氏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忍不住叮嘱，“你这孩子，天天这么连轴转，身子骨受得了吗？”
“受得了！”李小北咽下嘴里的食物，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吃饱了就有劲！嫂子，我一会儿还得去工地上呢。”
“知道知道，你是咱们这最忙的‘大总管’！”王氏打趣道。
李小北嘿嘿一笑，也不反驳，三下五除二把碗里的粥扒拉干净，又掰了块馍馍把碗沿擦得干干净净塞进嘴里。
然后，他小心地端起给母亲的那份饭，放进带来的布褡裢里，系好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