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长兴岛造船基地,一号船坞。
这座曾创造了龙国造船业奇迹的巨大船坞,此刻,正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于凝固的死寂。
数万名造船工人、技术人员、海军官兵,如同一片沉默的红色与蓝色交织的潮水,密密麻麻地站满了船坞四周所有可以立足的角落。他们仰着头,屏住呼吸,心脏的跳动仿佛都与头顶那几台巨型龙门吊的低沉嗡鸣,同步在了一个频率上。
整个世界的声音,似乎都被抽空了。只剩下凛冽的海风,掠过巨大的钢铁构件时,发出的、如同远古巨兽呼吸般的“呜呜”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半空中。
在那里,一个巨大到超乎想象的、如同将一座钢铁小山从大地上凭空挖起的庞然大物,正在八台“goliath”级巨型龙门吊的协同作业下,以一种极其缓慢而又无比庄严的姿态,缓缓升起。
它,就是“昆仑”号航空母舰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一个船体巨段——集成了斜角甲板、着舰区以及两条“雷神之鞭”弹射器轨道的左舷飞行甲板总段!
这个单一的巨段,长度超过一百八十米,最宽处接近四十米,总重量超过了惊人的六千吨!
它静静地悬浮在离地数十米的半空中,遮蔽了阳光,在巨大的船坞底部,投下了一片广阔而又充满了压迫感的阴影。
从地面向上望去,那平整而又广阔的钢制甲板,宛如一片悬浮于空中的、灰色的死亡平原。
甲板之上,两条长达百米的、由特殊合金锻造的弹射器轨道凹槽,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而又致命的金属光泽。”战鹰们与死神共舞的终极舞台。
这是一个奇迹。一个将数十万个独立的零部件,在地面上预先拼装、焊接、调试成一个完整模块的、登峰造极的工业奇迹!
指挥塔上,潘广年总师那双布满了老茧的手,死死地抓着冰冷的金属栏杆。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他这辈子,设计过、监造过的船只,没有一百艘,也有八十艘。但没有任何一次,能像今天这样,让他感到如此的紧张,如此的敬畏。
他知道,这虽然算不上是一次完整地吊装,因为联邦人已经帮他们完成了其中的很大一部分。
这这却是龙国造船工业,乃至整个国家工业体系,有史以来,面临的最复杂、最精密、也最不容有失的一次终极大考!
六千吨的重量,分布在一个长度近两百米的不规则结构上,其重心和应力分布,复杂到了极点。八台龙门吊,数千根钢缆,必须像一个人的八根手指一样,做到绝对的、毫秒级的协同与平衡。任何一台吊车的速度出现千分之一的偏差,任何一根钢缆的受力超过预设的阈值,都可能导致整个巨段在空中发生灾难性的扭曲、变形,甚至断裂!
那后果,将不仅仅是数亿资金的损失,更是对整个“一号工程”所有参与者信心的、一次毁灭性的打击!
“各单位注意,目标已抵达预定高度。”对讲机里,传来总调度员有些变调的声音,“开始横向移动,速度每分钟五米!”
“收到!”“收到!”
八台如同钢铁巨人般的龙门吊,在计算机的精确控制下,开始了同步的、蚂蚁爬行般的横向移动。那巨大的钢铁之山,在空中,以一种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速度,向着下方那早已等待了许久的、巨大的主船体,缓缓靠近。
船坞底部,“昆仑”号那已经基本成型的主船体,如同一头蛰伏的、被斩去了左翼的巨龙,静静地卧在那里。
它那平直的、贯通式的主飞行甲板,那高高耸立的、集成了“神盾”系统的巨大舰岛,已经初具威严。
然而,从舰体中段开始,整个左舷飞行甲板都付之阙如,形成了一个从空中俯瞰如同巨大l型的、触目惊心的缺口。
这个缺口,就像一道狰狞的伤疤,将巨舰的“五脏六腑”毫无保留地暴露出来。
人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下方机库甲板那纵横交错的加强筋和结构梁,可以看到密如蛛网、等待着连接的电缆束和管道接口。数以千计的预留对接点,如同无数个微小的、嗷嗷待哺的接口,期盼着最后一块拼图的到来。
这道“伤疤”不仅导致了结构上的不完整,更是功能上的缺失——它带走了本该在此的斜角甲板着舰区、带走了两座飞机升降机的位置,更带走了那两条作为航母战力核心的“雷神之鞭”弹射器轨道。
它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所有人:这头巨兽,空有庞大的身躯和锐利的眼睛,却还没有长出它最锋利的、用以降落和弹射战鹰的左翼。
而现在,它那失落的左翼,即将归来。
姜晨站在潘老的身旁,在他的视野中,无数道绿色的数据流,正从安装在巨段和主船体上数千个激光传感器中,实时地回传。
【巨段姿态:水平。。。
【风速影响修正:已启动。】
他的大脑,在这一刻,就是整个吊装工程的中央处理器。
任何一丝微小的偏差,都无法逃过他的计算。
正是这份来自未来的、降维打击般的精确计算能力,才给了潘老和所有工程师们,挑战这个“不可能任务”的底气。
“潘老,”姜晨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一切正常。准备进入最后的对接程序。”
潘老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他拿起对讲机,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那道等待了一生的指令:“开始合拢!”
船台上,仿佛进入了一个时间的真空。
“合拢”二字,如同拥有魔力,让整个世界,都放慢了脚步。
巨大的飞行甲板总段,在八台龙门吊的牵引下,已经抵达了主船体缺口的的正上方。它像一片巨大的、灰色的云,笼罩着下方的一切。
最后的对接,开始了。
这不再是“米”级别的移动,而是“毫米”级别的精雕细琢。
“一号吊机,下降速度每分钟十厘米。”“三号、四号吊机,向南平移五厘米,修正风偏。”“所有伺服电机,进入微调模式!”
在姜晨那冷静而又精准的指令下,潘老亲自担任着现场的总指挥。
他那沙哑的、充满了力量的声音,通过扩音喇叭,传遍了船坞的每一个角落。
下方,数千名最顶尖的工程师和技术员,正仰着头,手中拿着各种精密的激光经纬仪和水平仪,对接着从计算机终端传来的实时数据,进行着最后的、人工的复核。
“报告!!”
“报告!!”
“报告!艉部斜角甲板连接处,完美对齐!”
一个个令人振奋的数据,不断地从下方传来。
那重达六千吨的钢铁巨段,在无数人的操控和注视下,如同一根最轻柔的羽毛,被小心翼翼地、温柔地,放向那个等待了它许久的缺口。
最后的十厘米
五厘米
一厘米
“咚——!!!!!”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金属撞击声,轰然响起!
那不是刺耳的碰撞,而是一种无比厚重、无比扎实的、完美的契合之声!
整个巨大的船坞,都为之猛地一震!
仿佛这头沉睡的钢铁巨兽,在身躯完整的这一刻,发出了一声满足的、沉重的叹息!
飞行甲板总段,与主船体,严丝合缝地,连接在了一起!
那巨大的对接缝,细密得如同一条用铅笔画出的直线,在阳光下,闪烁着完美的、令人心醉的光泽。
这是一次历史性的“握手”。
是龙国造船工业,与世界顶级水平之间,一次最响亮、最平等的握手!
短暂的、死一般的寂静之后。
“合拢成功了”
不知是谁,用一种梦呓般的、不成调的声音,喃喃地喊了一句。
下一秒,压抑了许久的、如同火山喷发般的狂热欢呼,瞬间席卷了整个长兴岛!
“成功了!!!”
“我们成功了!!!”
“万岁——!!!”
数万名工人,将手中的安全帽、手套、扳手,狠狠地扔向空中!
他们不顾一切地拥抱在一起,又笑又跳,一些白发苍苍的老师傅,更是跪在地上,亲吻着脚下这片冰冷的、却又无比亲切的土地,嚎啕大哭。
指挥塔上,潘老再也支撑不住,他双腿一软,瘫坐在了椅子上。
巨大的狂喜和瞬间卸下的压力,让他那颗年迈的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上,早已是老泪纵横。
他做到了。
他亲眼见证了,龙国人,用自己的双手,将一艘真正的、属于自己的航空母舰,从一堆图纸和未完成的钢板,变成了一个完整的、顶天立地的巨人!
姜晨默默地走到他的身后,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潘老,这只是开始。”
“是的只是开始”潘老抬起头,看着下方那艘已经焕然一新的巨舰,那双浑浊的老眼中,迸发出了如同烈火般的光芒。
这艘船,本质上来说还只是一个空壳。
接下来,还有更复杂的、如同为巨人穿上铠甲、赋予灵魂的舾装工作在等待着他们。
“传我命令!”潘老猛地站起身,他用袖子,胡乱地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那股属于总设计师的、杀伐果断的气魄,再次回到了他的身上。
“所有焊接小组,立刻就位!进行最后的、结构性永久焊接!我要求,二十四小时之内,让这两块独立的钢铁,彻底融为一体,再也不分彼此!”
“是!”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早已等候在下方的、数千名头戴焊盔、身穿防火服的特级焊工,如同最精锐的士兵,潮水般地涌向了那道刚刚完成对接的巨大焊缝。
“嗤啦——!!!!!”
一瞬间,数千道耀眼的、刺目的蓝色电弧,在那道长达数百米的焊缝上,同时亮起!
如同数千条狂舞的电龙,用它们炙热的身躯,将两块独立的钢铁,彻底地、永久地,熔炼在了一起!
那一天,长兴岛的夜空,被这不眠不休的焊花,照耀得如同白昼。
那一天,这头来自北方的巨兽,它的骨骼,终于,愈合了。
一个月后的清晨。
当东方的第一缕晨曦,穿过薄雾,洒向一号船坞时,一幅足以让任何观者都为之失语的、充满了史诗感的壮丽画卷,呈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经过一个月的奋战,那艘巨舰周围所有的、如同蛛网般密密麻麻的脚手架、防护棚、支撑架,都已被全部拆除。
没有任何的遮挡。
没有任何的累赘。
“昆仑”号,那庞大的、充满了简洁与力量之美的、完整的雄伟身姿,第一次,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了灿烂的阳光之下!
它静静地卧在巨大的船坞之中,像一头刚刚苏醒的、蛰伏了亿万年的远古巨兽,正准备睁开它那俯瞰世界的眼睛。
它的舰体,修长而又饱满。舰艏不再是“瓦良格”号那标志性的、带有妥协意味的滑跃甲板,而是一片平直的、充满了攻击性的贯通式飞行甲板。
两条“雷神之鞭”弹射器的轨道,如同两道深刻的战纹,清晰地刻印在甲板的起始端。
左舷,那片巨大的斜角甲板,以一个完美的角度向外延伸,为战机的同时起降,提供了最广阔、最高效的空间。
而在舰体的右侧,那座经过了全新隐身化设计、集成了四面“中华神盾”相控阵雷达的巨大舰岛,如同一座坚不可摧的指挥塔,冷冷地矗立着,威严十足。
这已经不是那艘充满了苏式暴力美学、却处处妥协的“载机巡巡洋舰”了。
在姜晨这位来自未来的总设计师的魔改之下,它已经脱胎换骨,蜕变成了一头真正的、与鹰酱“尼米兹”级处于同一水平线、甚至在某些设计理念上已经实现超越的——超级航空母舰!
所有参与了它建造的人,都静静地站在船坞边,仰望着这头由自己亲手创造的、沐浴在晨光之下的钢铁巨兽。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欢呼。
他们的心中,只剩下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巨大的震撼、自豪与感动。
他们知道,自己创造的,不仅仅是一艘船。
他们创造的,是一个国家的图腾,是一个民族走向深蓝的、最坚实的奠基石。
他们创造的,是一个全新的、即将由他们开启的——大航海时代!
“真美啊”潘老站在姜晨的身旁,失神地喃喃自语。
“是的,潘老。”姜晨看着自己的“作品”,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但它最美的时刻,将是它载着我们的‘海龙’,劈开东海波涛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