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军工厂。
“神盾”项目陆上联调实验室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臭氧味和大型计算机散热风扇的持续低鸣。
第一套正式定型的346型相控阵雷达系统,在经历了长达72小时不间断的全功率压力测试后,所有参数均稳定在优异区间。
项目总工程师林浩摘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两年多的心血,终于结出了硕果。
然而,他心中那份即将完工的喜悦,还未持续超过一个小时,就被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彻底击碎。
实验室那扇厚重的、需要双重密码验证的合金大门,发出“滴”的一声轻响,被从外面打开。
林浩以为是送夜宵的后勤人员,并没有在意。
他正和几名年轻的算法工程师围在一起,兴奋地讨论着如何进一步优化雷达的开机自检程序,将准备时间再缩短零点几秒。
对于他们这些追求极致的工程师而言,每一个微小的进步,都值得欢欣鼓舞。
“我觉得,我们可以把功率自适应校准模块的优先级提前,这样可以在硬件预热的同时完成软件加载,理论上能节省出至少500毫秒”
就在林浩说得兴起时,他感觉身边的气氛,突然变了。
那几个刚才还七嘴八舌的年轻博士,此刻都像被按了静音键,一个个站得笔直,神情拘谨。
林浩疑惑地回过头,看到了那个站在门口的、沉默的身影。
来人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干部服,身材不高,其貌不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那双总是微微眯着的眼睛,扫视着实验室内那些复杂的仪器,仿佛在看一堆普通的车床。
但林浩的心,却猛地向下一沉。
他当然认识,或者说熟悉这个人。
老刘,凤凰军工厂保卫科的科长。
在外人看来一个谜一样的男人。
在凤凰厂,所有人都在私下传,姜晨总师身边有两大核心人物。一个是负责所有行政和日常事务的冯秘书,另一个,就是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刘科长。如果说冯秘书是姜总师的“大管家”,那么这位刘科长,就是姜总师那柄最神秘、也最锋利的“暗剑”。
他从不参与任何技术讨论,也很少出现在公开场合。
但所有人都知道,凤凰厂乃至整个“一号工程”所有最核心、最敏感的保密工作和内部审查,都由他一手负责。
他的出现,往往只代表着一件事——有大事发生了。
而且,林浩更清楚一点,这位刘科长,不会也没有权利直接对自己下达指令。
他来找自己,只可能代表一个人的意思——姜晨。
“刘科长,”林浩立刻放下手中的报告,快步迎了上去,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但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却越来越强烈,“发生了什么事?是是我们的保密工作,出了什么纰漏吗?”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需要惊动这位的理由。
老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然后,用一种简洁到近乎于命令的语气说道:“林总师,带上你的核心团队,跟我来。姜总师在一号会议室,等你们。”
说完,他便转过身,沉默地向外走去。
林浩的心,彻底凉了半截。
他知道,一定是有什么天大的、足以动摇整个“神盾”项目根基的坏消息,出现了。
半个小时后,一号会议室。
所有“神盾”项目最核心的雷达算法和火力控制专家,都正襟危坐。他们看着站在投影幕布前的姜晨,心中充满了困惑和不安。
姜晨没有多余的废话,他直接按下了遥控器。
幕布上,出现了一款他们从未见过的、充满了苏式暴力美学的、外形粗犷的反舰导弹三维模型。
“各位,”姜晨的目光,如同手术刀般,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就在我们为‘神盾’的成功而感到自豪时,我们未来的对手,也并没有停下他们的脚步。”
“末端突防速度大于3马赫,掠海飞行高度低于7米,具备末端蛇形机动能力。”
姜晨的声音平静而克制,他没有使用任何渲染性的词汇,只是像个最严谨的分析师,将一个残酷的工程学问题,摆在了所有雷达与火控专家的面前。
“各位,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我们为‘神盾’系统设定的所有拦截目标,都是基于对现有及下一代亚音速反舰导弹的评估。而现在,一个全新的、专门为了让我们的‘盾’失效而设计的‘矛’,已经出现在了理论的地平线上。”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在座的,都是国内最顶尖的专家。
他们不需要姜晨过多解释,只凭这三个核心参数,就能瞬间在脑海中构建出对方摧枯拉朽般的攻击景象。
“三十秒”负责火控算法的王老,这位一向沉稳的老专家,此刻的声音却带着一丝干涩,“从我们的雷达在海天线稳定捕获目标,到它命中舰体,我们拥有的全部反应时间,不足三十秒。”
他拿起笔,在面前的笔记本上飞快地计算着,脸色越来越难看。
“刨除系统决策、火控解算、导弹发射筒准备、拦截弹点火爬升的时间我们留给拦截弹进行末端修正和拦截的窗口,可能只有五到七秒。”
“问题不止是时间。”林浩接过了话头,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7米”这个数字,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这个高度,已经进入了我们雷达的多路径效应干扰区。海面反射的杂波,会形成一个巨大的‘噪声地毯’,目标信号将被严重污染。我们现有的信号处理算法,在这种强干扰背景下,要精确提取一个高速目标的位置信息,难度是几何级数的。”
“更致命的,是末端蛇形机动。”王老放下了笔,语气沉重,“我们所有的拦截算法,都建立在‘预测’的基础上,无论是基于牛顿力学的线性外插,还是更复杂的卡尔曼滤波模型,其本质都是对目标未来轨迹的预测。但面对一个在最后几秒进行无规律高g机动的目标,任何预测都将失效。我们的拦截弹,只会像一枚昂贵的烟花,在目标曾经经过的空域,徒劳地炸开,然后听个响。”
这不是一个可以通过优化参数、提升功率就能解决的问题。
这是一个体系上的、根本性的难题。
如果联邦真的把“日炙”真的搞出来了,那就意味着“神盾”系统现有的火控体系,在未来的高烈度对抗中,存在着一个致命的、无法被弥补的漏洞。
他们引以为傲的“神盾”,在它还未真正出海之前,就已经在理论上,被未来的潜在敌人,找到了破解之法。
在接下来的两周里,整个“神盾”实验室,变成了一座高速运转的战争机器。
林浩和王老带领着算法团队,几乎是以一种自虐般的方式,将自己投入到了对现有体系的极限挖掘之中。
仿真实验室内,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咖啡因和电子元件过热的味道。
上百台外形统一、涂着军绿色漆的计算机,被整齐地码放在恒温恒湿的机柜中,组成了一个庞大的计算阵列。
它们正以一种沉默而又狂暴的姿态,24小时不间断地高速运转着。
从外部看,这些计算机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笨重。
但只有在场的这些核心专家才知道,在它们那朴实无华的机箱之内,跳动着的,是一颗颗足以让全世界任何一个科技巨头都为之疯狂的、纯正的“龙国心”。
这些芯片,正是几年前“磐石”计划的最终硕果。
它们没有炫目的商标,没有公开的型号,只有一个冰冷的内部代号。
它们采用了在当时堪称天顶星科技的制造工艺,其单核运算能力和多核并行处理效率,已经悄然超越了鹰酱英特尔公司最顶尖的商用处理器。
由于“磐石”计划的成果被列为国家最高等级的战略机密,这些芯片的存在,对于外界来说,完全是一个谜。
在cia和kgb的情报报告中,龙国的半导体工业,依然是一个需要依赖走私和仿制才能勉强维持的、落后的“三流玩家”。
他们永远也无法想象,龙国已经拥有了独立设计和制造这种级别高性能计算芯片的能力。
而此刻,这股被小心翼翼地隐藏起来的、澎湃的计算力量,正被毫无保留地,全部投入到了对抗“日炙”这个虚拟幽灵的战争之中。
计算阵列的巨大算力,使得专家们能够构建出前所未有的、高保真度的战场环境。他们可以精确模拟出不同海况下的海面杂波模型,可以模拟出“日炙”在不同攻角下的雷达反射特征,甚至可以模拟出大气电离层对雷达波的微小影响。
每一秒,都有数以万亿计的数据,在这些国产芯片构成的神经网络中奔腾、碰撞、演算。
屏幕上,代表着“日炙”导弹的红色光点,正以一种冷酷而又无情的姿态,一次又一次地,撕开由“海红旗-9”构筑的虚拟火网。
尽管有着“同志”传回来的关于“日炙”的参数,但是为了提高对抗强度,也是为了在未来对方导弹来袭的时候给052留出容错空间,他们在原有的数据基础上还给对方的各项性能增加了百分之三十。
当然,这也意味着他们会面临更加困难的场景。
白板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微分方程和弹道模型,旧的被擦去,新的被写上,循环往复。地板上,扔满了打印着失败仿真报告的草稿纸,堆积如山。
“方案a-37,失败。将雷达脉冲重复频率提升一倍,数据刷新率提升至每秒50次。,但拦截成功率依旧为零。我们的拦截弹,追不上它的机动。”
“方案b-19,失败。优化‘海红旗-9’的比例导引律,加入过载补偿。结果:导弹的机动性的确增强了,但在最后阶段,依然被目标晃过,脱靶量超过50米。”
“方案c-08,失败。尝试使用多普勒锐化技术,强行从海杂波中提取目标轮廓。,系统被大量的虚假目标淹没,直接瘫痪。”
一次次的失败,像冰冷的海水,不断地冲击着所有人的信心。
这股强大的、不为外人所知的计算力量,在带来了前所未有的仿真能力的同时,也以一种更残酷、更无可辩驳的方式,反复证明着一件事——在现有的火控理论框架下,他们,已经走入了死胡同。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这个道理,放在导弹的攻防上尤为适用。
“我们的路,可能从一开始,就走窄了。”
在一次深夜的复盘会上,林浩疲惫地靠在椅子上,他看着屏幕上那条代表着“日炙”的、诡异的s形弹道,第一次,对自己坚持了数十年的火控理论,产生了怀疑。
“我们一直在思考,如何让我们的拦截弹,更精准地‘预测’到目标的位置。但我们面对的,是一个薛定谔的幽灵,在被观测到之前,它的位置充满了不确定性。用确定的弹道,去拦截一个不确定的目标,这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
就在整个团队陷入理论困境,士气跌入谷底时,一直旁听并参与讨论的姜晨,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林所,您的总结很到位。”他走到白板前,拿起笔,“我们确实走窄了。我们一直在用打固定靶的思路,去解决一个移动靶的问题。我们试图用一发子弹,去命中一只在房间里高速飞行的苍蝇。”
“那您的意思是?”王老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
“我的意思是,我们为什么一定要用步枪呢?我们为什么不能换一把霰弹枪?”姜晨在白板上,画了一个巨大的、立体的圆锥。
“我们不要再去预测苍蝇下一秒会出现在哪个‘点’上。我们只需要知道,它下一秒,大概率会出现在哪个‘空间范围’内。我们把这个范围,称之为‘概率威胁体’。”
“概率威胁体?”这个全新的名词,让在场的所有专家都感到了陌生。
“是的。”姜晨的笔尖,在圆锥内飞快地点画,“我们的雷达,不再负责提供一个精确的坐标,而是负责实时地、动态地,构建并刷新这个‘概率威胁体’的边界和形态。它的核心算法,不再是卡尔曼滤波,而是一种结合了‘粒子滤波’和‘交互式多模型’的全新算法,它能更好地处理非线性、非高斯分布的目标机动。”
“而我们的拦截弹,它的任务,也不再是飞向一个点。它的任务,是飞入这个‘盒子’,这个‘概率威胁体’的内部!”
“一旦进入,弹载主动雷达立刻开机,对这个被大幅缩小的、有限的空间,进行高功率的聚焦搜索。到那时,‘日炙’无论怎么机动,它都逃不出这个‘盒子’。它对于我们的拦截弹来说,就变成了一个瓮中之鳖!”
“最后,”姜晨画龙点睛地,在拦截弹的弹头位置,画了一个小小的爆炸符号,“我们甚至不需要直接命中。我们只需要一种全新的、带有定向破片的、智能引信。只要它判断目标已经进入了最佳杀伤范围,就会立刻引爆,用数千块高速飞行的钨合金预制破片,形成一道死亡之墙,将目标撕成碎片!”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姜晨的这番话,没有一句豪言壮语,没有一个感性的词汇。
他只是用最纯粹的、最冰冷的工程学语言,为所有人,推开了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门。
“协同交战”林浩失神地喃喃自语,“雷达和导弹,不再是主从关系,而是协同关系雷达负责画出‘牢笼’,导弹负责在‘牢笼’里抓捕”
“粒子滤波原来如此用大量的随机采样点去逼近目标的真实状态分布,而不是用一个单一的状态向量去预测这这在数学上,是完全可行的!”王老激动地站了起来,他感觉自己大脑中那扇尘封已久的大门,被轰然撞开!
这不是单纯的算法升级。
这是一种作战哲学的、根本性的革命!
从“预测-拦截”模式,到“围堵-猎杀”模式!
在姜晨这套全新的“协同交战”理论框架的指引下,整个“神盾”实验室,仿佛被注入了全新的灵魂。
之前的挫败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文艺复兴般的、疯狂的创造热情。
林浩和王老,亲自带领着最核心的算法工程师,开始了新一轮的、昼夜不息的奋战。
他们重构了雷达的底层驱动,加入了“自适应威胁扇区聚焦”模块。
他们废弃了原有的火控解算模型,用全新的“粒子滤波”算法,重写了超过十万行的核心代码。
他们与导弹专家合作,开始设计那款全新的、拥有“定向杀伤”能力的智能引信。
终于,在一个月后,一个黎明的清晨。”系统,迎来了它的最终大考。
仿真实验室内,林浩亲自坐在了总控制台前,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下了最后一行指令。
“启动最终模拟测试。威胁想定:四枚‘日炙’,从不同方向,以超低空、超音速的方式,饱和来袭!”
巨大的主显示屏上,四个代表着最高威胁等级的红色光点,再次呼啸而来。
但这一次,系统的反应,截然不同。
“发现威胁!能量聚焦!概率威胁体生成!”
屏幕上,四个红点周围,瞬间被四个不断变化形态的、半透明的蓝色数据“盒子”所笼罩。
“拦截弹发射!目标:威胁体中心!”
四枚代表着“海红旗-9”的蓝色光点,冲天而起,它们的目标,不再是那个飘忽不定的红点,而是那四个蓝色“盒子”的几何中心!
最后的十秒!
红点开始了疯狂的蛇形机动!
然而,它们所有的机动,都始终被限制在那个如影随形的蓝色“盒子”之内!
“导弹入盒!末端雷达开机!锁定目标!”
“智能引信,定向起爆!”
【targetdestroyed】
【targetdestroyed】
【targetdestroyed】
【targetdestroyed】
四个简洁的、代表着“目标摧毁”的绿色单词,在屏幕中央,同时亮起!
短暂的寂静之后,整个实验室,爆发出了一阵雷鸣般的、发自肺腑的狂热欢呼!
成功了!他们成功了!
林浩和王老,看着屏幕上那干净的空域,疲惫的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灿烂的笑容。他们转过身,看向那个从始至终都只是平静地站在他们身后的年轻人。
他们的眼神中,不再仅仅是崇拜,更多了一种深深的、对同行者的、发自内心的敬意。
姜晨没有给他们答案。
他只是在他们迷路时,为他们,指出了那条唯一正确的、通往山顶的路。
而这座山,是他们用自己的智慧和汗水,一步一个脚印,亲手攀登上去的。
这种依靠自己力量战胜不可能的、巨大的成就感,远比得到一份“神谕”,更让他们感到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