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整,昆明工人文化宫内,激昂的《团结就是力量》乐曲声准时响起。
主席台上,红色的巨幅横幅上印着“‘霹雳’项目暨国防科技创新表彰大会”的烫金大字,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一位声音洪亮的领导正在慷慨激昂地念着稿子,讲述着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伟大意义。
台下,由各单位组织来的“参会代表”们正襟危坐,在每一个段落结束时,都献上整齐划一、热烈而又略显机械的掌声。
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正常到甚至有些乏味。
艾米丽伪装的香港《远东观察》记者,此刻正夹在一群真正的记者中间,显得游刃有余。
她身上那件时髦的米色风衣和肩上挎着的徕卡相机,让她在这群穿着朴素的内地同行中显得格外突出,也恰好符合人们对“港岛记者”的刻板印象。
她甚至还有闲心和旁边一位来自新华社的“老记者”低声闲聊。
“王老师傅,这会还要开多久啊?领导讲话总是这么长,我们回去发稿都赶不上热乎的了。”她用一口带着广式口音的普通话抱怨道,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职业性不耐烦。
那位姓王的“老记者”扶了扶自己的黑框眼镜,闻言笑了笑,压低声音回应:“小姑娘,习惯就好。这种会议,程序最重要,内容嘛听个精神就行了。”
艾米丽撇了撇嘴,心中却是一片冷笑。
程序?
对,她也需要程序。
等那个关键人物一出场,她就会让这场枯燥的程序,变成一个足以震惊世界的大新闻。
就在这时,台上的主持人接过了话筒,用比刚才还要高亢的语调宣布道:“同志们,朋友们!激动人心的时刻到了!做出杰出贡献的,凤凰军工厂总设计师——姜晨同志,上台领奖!”
话音未落,雷鸣般的掌声轰然响起。
一道雪亮的追光灯瞬间打向了主席台的侧方。
在万众瞩目之下,一个穿着崭新中山装的年轻身影,从幕后走了出来。
他似乎完全不适应这种场合,被刺眼的追光灯晃得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他脸上带着一丝技术人员特有的、面对公众的腼腆和局促,甚至因为紧张,走向主席台的步伐都比正常人快了半拍,显得有些匆忙。
艾米丽的瞳孔微微一缩,呼吸都放缓了。
就是他!
身高、体型、发型,甚至连那份属于天才的、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疏离感,都与资料里的描述一模一样。
尤其是那种想尽快逃离聚光灯的紧张感,根本不是能轻易伪装出来的。
这一下,她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她看到“姜晨”有些僵硬地从领导手中接过一张大红奖状和一本证书,然后被引导着转身,面向观众席。
“咔嚓!咔嚓!咔嚓!”
一瞬间,记者席上所有的闪光灯同时亮起,刺目的白光连成一片,将整个会场照得亮如白昼。
就是现在!
艾米丽眼神兴奋。
这是最混乱、最嘈杂、最适合行动的时刻!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台上,没有人会注意到一个记者的“特殊”拍摄动作。
她迅速而隐蔽地调整着自己的位置,将身体藏在一个高大的同行身后,悄无声息地从摄影包里,取出了一个伪装成超长焦镜头的特殊设备。
镜头前端,一根比头发丝还细的、闪烁着幽蓝微光的针尖,已经对准了台上那个略显单薄的身影。
只要轻轻一按,这根蕴含着强效麻醉剂和微型定位信标的钨钢针,就会无声无息地刺入目标的身体。
三秒之内,他就会陷入深度昏迷。
而她,则可以混在因“突发疾病”而引发的骚乱人群中,从容地走向三号出口,米勒会在那里接应她。
一切都完美无瑕。
她的食指,轻轻搭在了那个红色的按钮上。
就在艾米丽的手指即将按下的千分之一秒,异变陡生。
旁边那位一直和她相谈甚欢、笑容温和的“王老师傅”,突然伸出了一只手,如同一把烧红的铁钳,死死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那只手上传来的力量大得超乎想象,艾米丽感觉自己的腕骨都要被捏碎了。
她脸上的职业微笑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惊骇。
“你”
她刚吐出一个字,就感觉身后两股巨大的力量压了过来。
不知何时,两个身材高大、穿着干部服的“参会代表”已经像两座山一样堵在了她的身后,彻底封死了她所有的退路。
其中一人的手,已经精准地探入她的摄影包,将那个致命的“镜头”缴械。
艾米丽的大脑一片空白,她惊恐地环顾四周。
就在这一刻,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慷慨激昂的音乐消失了,雷鸣般的掌声消失了,领导的讲话声也消失了。
她看到的,是周围那些刚才还带着微笑、漠然、甚至无聊表情的脸,此刻全都齐刷刷地转了过来。
那些目光,新华社的“老记者”、人民日报的“摄影师”、省电视台的“摄像”,甚至前排那些“先进代表”,所有人的目光,都变得冰冷、锐利、充满了审视的意味,像无数把无形的刀子,死死地聚焦在她一个人身上。
整个会场,仿佛一个巨大的、伪装精良的捕兽夹,而她,就是那只踩中机关的猎物。
刚才还热闹非凡的荣誉殿堂,瞬间变成了一座为她而设的、寂静无声的审判庭。
艾米丽只觉得浑身冰冷,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耳边,只剩下自己那狂乱到失控的心跳声,擂鼓一般,一声,又一声。
与此同时,工人文化宫外的街道拐角。
停在一棵梧桐树下的邮政维修车里,米勒正一边嚼着三明治,一边紧盯着后视镜。
按照计划,最多再过五分钟,艾米丽就会从三号出口出现,他将立刻发动汽车,在预定路线上完成接应。
突然,他的眼角余光瞥见了异动。
几辆没有任何标志的绿色军用越野车,如同幽灵一般,从前后两个方向悄无声息地滑了过来,以一个精准的角度,将他的邮政车前后左右所有的路线,堵得严严实实,连一丝缝隙都没留下。
米勒嘴里的三明治掉在了腿上,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不好!”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座位下的手枪,但一切都太晚了。
“砰!”
驾驶座和副驾驶座的车门几乎在同一时间被一股巨力猛地拉开。
四五支黑洞洞的63式步枪枪口,带着冰冷的杀意,直接怼到了他的面前。
在另一处,能够俯瞰整个文化宫广场的居民楼顶层。
行动负责人哈里森正举着高倍望远镜,密切注视着会场门口的动静。
他忽然看到,三号出口附近,几个原本在闲逛的“路人”突然行动起来,迅速拉起了一道警戒线。
他的心猛地一沉,意识到情况不对。
“米勒!艾米丽!计划”
他刚抓起通讯器,还没来得及发出警告,他所在的房间门,就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直接撞开!
“轰!”
木屑纷飞中,房门像纸片一样向内炸裂。
五六名身着全黑作战服、脸上涂着油彩的特战队员,如同暗夜里扑食的猎豹,呈战斗队形潮水般涌了进来。
哈里森只来得及看到为首那名队员眼中不带任何感情的冰冷眼神,下一秒,一只戴着战术手套的大手就扼住了他的喉咙,将他狠狠地掼在墙上,剧烈的撞击让他眼前一黑,瞬间失去了所有反抗能力。
同一时刻,昆明郊外的军方招待所,联合指挥部。
巨大的黑白电子屏幕被分割成了十几个画面。
艾米丽那张从自信到惊恐再到绝望的脸,被一个隐藏在吊灯里的摄像头拍得一清二楚。
米勒被特战队员从车里拖拽出来的狼狈模样。
哈里森被死死按在地板上,动弹不得的场景。
所有的画面,都像是一部经过了精心编排的电影,每一个镜头的切换,每一次行动的配合,都精准到了秒。
指挥室里一片安静。
冯振国、秦海东等人,神情严肃地看着屏幕。
“猎手”站在控制台前,手里拿着对讲机,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他冷静地、有条不紊地开始下达一连串指令:
“‘夜莺’小组,目标已控制,移交程序启动。”
“‘猎犬’小组,目标车辆已控制,人员带离。”
“‘壁虎’小组,一号、二号观察点已清除。”
“‘黄雀’小组,外围接应目标捕获。”
“清场程序启动,a方案。重复,a方案。”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不是在指挥一场惊心动魄的反谍行动,而只是在完成一次再普通不过的日常演练。
每一个指令都意味着一张大网的收紧,意味着一个敌人的落网。
姜晨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目光却死死地盯着主屏幕上,艾米丽那张惨白的脸。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如此清晰地看到,自己坐在办公室里画出的那些计划图,在现实世界中,掀起了怎样一场无声却又残酷的战争。
他看到那些训练有素的战士,用他完全无法理解的专业战术和雷霆手段,在短短几十秒内就彻底结束了战斗。
没有电影里的激烈枪战,没有冗长的对峙,只有绝对的、压倒性的专业和效率。
这比任何一份战后报告,比任何文字描述,都来得更加震撼,更加直击灵魂。
一种冰冷的、沉甸甸的责任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压在了他的心头。
原来,这就是他所选择的道路背后,最真实的模样。
会场内的“骚乱”被迅速平息。
对外宣称是“某位香港记者携带的摄影器材发生故障,冒出浓烟,引发了小范围的恐慌”。在安保人员的迅速处置下,一切很快恢复了正常。
那位“获奖者”李卫,也在几名安保人员的“护送”下,以“受到惊吓”为由,从侧门匆匆离场。
表彰大会继续进行,掌声依旧热烈,领导的讲话依旧慷慨激昂。
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很快就被淹没在“正常”的程序之中。
指挥部的屏幕上,只剩下cia特工们被蒙上头套、押解上车的落寞背影。
随着最后一辆军用越野车消失在夜色中,屏幕也随之暗了下来。
“啪。”
指挥室里的大灯被打开,驱散了屏幕光线造成的昏暗。
“猎手”走到姜晨身边,递给他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打破了室内的沉默。
“感觉怎么样?”
姜晨接过茶杯,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但他依旧感到一丝从心底泛起的寒意。
他沉默了片刻。
“比我想象的更直接。”
“猎手”的目光也落在那片已经熄灭的屏幕上,眼神深邃,意有所指:“这不是结束,姜工。恰恰相反,这只是一个开始。只要你的技术在不断突破,像今天这样的‘观众’就会越来越多,越来越专业。”
他转过头,看着姜晨,语气无比郑重:“他们会用尽一切办法,从正面,从侧面,从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你的供应链,从任何你想象不到的角度下手。欢迎来到真正的战场,这里没有硝烟,但输赢,同样是生死。”
姜晨端着那杯滚烫的茶,却没有喝。
茶水的蒸汽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屏幕上那个被捕的、代号“候鸟”的小组负责人哈里森的脸,以及那个在行动前夜,就提前嗅到危险而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代号“狼”的kgb信号。
一个落网,一个逃脱。
一个傲慢,一个警觉。
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意识到,单纯的技术领先,铸造出再锋利的矛和再坚固的盾,都是不够的。他不能永远被动地躲在国家为他打造的层层盾牌后面,等待着敌人下一次的出击。
被动,就会挨打。
他抬起头,看向“猎手”。
他眼神里刚才那一丝残留的震撼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新的、冷静而又无比坚定的光芒,如同淬火之后的精钢。
他开口说道:“我需要知道这次审讯的全部结果,尤其是关于那个‘狼’的任何信息。”
“另外,”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关于我之前提议的,组建一支我们自己的、能够主动出击的‘前哨’小组,我认为,现在就应该开始着手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