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办事处的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
他没有去尝试攻击这个国家几乎不存在的民用网络,而是拿出了几本厚厚的、发黄的账本。
这是他通过收买和渗透,从省计划委员会、铁路局货运处和电力局搞到的内部调度记录和用电统计。
“看这里。”米勒指着一张巨大的图表,上面是他手绘的曲线,“这是过去六个月,周边几家重点工业单位的用电量。大多数都很平稳,符合计划生产的特征。但有三家,出现了异常的、持续性的高峰用电。这不符合常规生产计划,更像是临时的、高强度的项目冲刺。”
他将铁路货运处的记录铺在旁边。
“再看这里,这三家工厂的铁路专用线,在近几个月都有特殊物资运入的记录。申报品名五花八门,有‘农用机械配件’,有‘地质勘探设备’,但运单的细节显示,其中包含了大量的特种合金、高精度电子元件和化学品。这三家工厂,都是军工厂!”
米勒用红笔在其中一家上画了一个圈。
“其中这家,嫌疑最大。它的用电量波动最剧烈,而且申请的物资清单里,有一项‘光学玻璃毛坯’,和‘牧马人’系统的寻的头高度相关。”
艾米丽走到地图前,用红色的铅笔,在周边一处偏远的山区,用力画了一个圈。
“凤凰”她轻声念着这个名字,“直接渗透太危险了。这种三线军工厂,通常建在山沟里,自成一个社区,外人进去一眼就能被认出来。”
她沉思片刻,说道:“但他们总要出来。每个工厂都有后勤人员需要外出采购,有技术人员需要去省城开会、查资料。我要去他们可能出现的地方,比如最大的国营百货商店,或者省图书馆。我要去‘认识’一些人。一个迷路的、对东方文化充满好奇的外国留学生,总能得到热心人的帮助,不是吗?”
哈里森看着干劲十足的两人,心中却升起一丝浓重的不安。
他知道,在龙国这片土地上当间谍,就像在钢丝上跳舞。
而这一次,钢丝量”。
他不知道,艾米丽准备去“偶遇”的第一个潜在目标——凤凰厂采购科的王科长,此刻正站在厂长办公室里,因为通过非正常渠道、高价为姜晨搞到了一批急需的进口电子元件,而被老刘骂得狗血淋头。
“王爱国!你胆子不小啊!”老刘指着他的鼻子,“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搞资本主义黑市?无组织无纪律!”
王科长缩着脖子,小声辩解:“老刘,那批日本产的电容,没有介绍信人家根本不卖。姜厂长说了,没有这批货,咱们的进度就要停。我这也是为了项目”
“行了行了,”老刘不耐烦地摆摆手,“东西既然搞到了,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明天你再去一趟省里,把剩下的几样材料给我跑下来!”
莫斯科,捷尔任斯基广场11号。
这座被莫斯科人私下称为“卢比扬卡”的灰色建筑,在阴沉的天空下像一块巨大的墓碑。
它的墙壁吸收了太多的秘密和恐惧,以至于连阳光都无法使其显得温暖。
在第一总局s局(非法谍报局)副局长弗拉基米尔·克留奇科夫的办公室里,这种冰冷的感觉达到了顶峰。
房间里没有开灯,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只拉开了一道缝隙,让窗外灰蒙蒙的天光勉强透进来,隐约可见家具和人的轮廓。
他刚刚结束了关于阿富汗行动的口头汇报,每一个细节,每一次交火,以及最后那个神秘的结局,他都毫无保留地陈述完毕。
现在,他等待着审判。
克留奇科夫隐藏在办公桌后的阴影里,久久没有说话。
他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庞完全被黑暗吞噬,只有指间夹着的香烟头在一明一暗地闪烁,像一只窥探的眼睛。
迪米特里能感觉到上司的目光正在审视自己,那目光穿透了黑暗,剖析着他的每一个微表情,评估着他的价值。
空气压抑得仿佛要凝固。
迪米特里做好了接受任何惩罚的准备,从降级到处分,甚至是被派往西伯利亚的某个监听站。
行动失败了,目标丢失了,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但克留奇科夫开口时,声音却异常平静,不带任何责备的意味。
“你做得很好,迪米特里。你活着回来了,还带回了最有价值的情报。”
迪米特里有些意外,但依然保持着立正的姿势,没有作声。
“我看了你的书面报告,也听了你的口头汇报。”克留奇科夫在烟灰缸里捻灭了烟头,身体微微前倾,终于有一部分脸庞暴露在微光中。
“你认为,中央情报局的人出现在那里,是为了保护那个叫贾马尔的阿富汗人?”
“是的,将军。”迪米特里回答,声音沉稳,“他们的战术部署,完全是为了清场和控制,而不是抓捕或刺杀。这不合常理,但这是我能得出的唯一结论。”
“不合常理,就意味着结论是错误的。”克留奇科夫冷冷地说,“中央情报局不会为了一个随时可以抛弃的游击队头目,动用他们的特别活动部,更不会让他们去和‘信号旗’正面冲突。这风险太高,收益太低。”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也像是在给迪米特里思考的时间。
“只有一个解释。”克留奇科夫突然加大了音量,“cia不是在保护那个‘岩羊’,他们是在保护那批武器的秘密。更准确地说,他们是在追查那个秘密。这批武器不是他们提供的,否则他们没必要这么做。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在追查源头!”
这个推论像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迪米特里脑中的迷雾。
“而那个源头,”克留奇科夫继续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凝重,“那个所谓的‘东方承包商’,拥有能和我们的‘信号旗’、和cia的行动组同时对抗的力量。迪米特里,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武器交易了。这是一次战略试探。龙国人正在用阿富汗的战场,向我们,也向鹰酱,展示他们的爪牙。”
克留奇科夫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迪米特里,看着卢比扬卡广场上稀疏的车流。
“他们想告诉我们,他们不仅能制造出让我们的‘雌鹿’直升机感到威胁的武器,还能在全世界任何一个角落,保护他们的秘密。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
克留奇科夫按下了桌上的一个按钮。
片刻之后,门被敲响,一名戴着眼镜、文职气息浓厚的情报分析员走了进来。
他是s局的分析主管,一个被称为“活档案”的男人。
“将军同志。”分析员敬礼道。
“列文少校,把关于‘牧马人’后勤路线的分析结论,向伊万诺夫上尉复述一遍。”克留奇科夫没有回头,依然看着窗外。
“是,将军。”列文少校打开手中的文件夹,清了清嗓子,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开始汇报。
“根据我们对所有情报碎片的整合分析,包括但不限于我们在巴基斯坦的人力情报、对印巴边境无线电通讯的监听,以及对白沙瓦地区卫星图像的周期性比对,我们已经可以百分之百确认,这批被称为‘牧马人’的武器系统,其最终的组装和交付,是在巴基斯坦的白沙瓦地区完成的。”
他翻过一页文件。
“所有的后勤转运、人员掩护和资金流动,都离不开巴基斯坦三军情报局的全程支持。他们是鹰酱资金的接收方,也是武器流向阿富汗抵抗组织的直接经手人。可以说,三军情报局就是这条致命补给线的心脏。只要它还在跳动,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武器被送进阿富汗,杀死我们的士兵。”
列文少校汇报完毕,合上文件夹,静静地站在一旁。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问题已经清晰地摆在了桌面上:巴基斯坦是关键。
但如何处理这个关键,却是一个极度棘手的问题。
迪米特里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他能感受到克留奇科夫将军身上散发出的压力。
直接对巴基斯坦这个主权国家采取军事行动?
那无异于向全世界宣告联邦的蛮横,并且会立刻引发国际社会的剧烈反应。
阿富汗战争已经让全世界都对联邦感到不满和担忧。
鹰酱会抓住这个机会,名正言顺地武装巴基斯坦,将那里变成第二个阿富汗。
那是一个泥潭,一个比阿富汗更深的泥潭。
在压抑的气氛中,迪米特里主动开口了。
“将军,直接对巴基斯坦动手,正中鹰酱的下怀。他们巴不得我们这么做。”
克留奇科夫缓缓转过身,阴影再次笼罩了他的脸,但他似乎在等待迪米特里继续说下去。
“我们必须给他们一个教训,一个足以让他们感到刺骨疼痛的教训,彻底切断这条补给线。”迪米特里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在阿富汗战场上磨砺出的狠厉,“但我们可以让别人替我们动手。”
“说下去。”克留奇科夫的语气没有变化。
“印度人。”迪米特里说出了这个名字。“他们和巴基斯坦是世仇,两国在边境上的摩擦从未停止。更重要的是,根据总参谋部情报总局(格鲁乌)分享的情报,印度空军最近从法国人手里拿到了一批全新的‘幻影’战斗机,他们的领导层正信心膨胀,极度渴望寻找一个机会,来证明自己南亚次大陆霸主的地位。”
“我们不需要做太多。我们只需要给新德里一个他们无法拒绝的理由,再‘不经意地’向他们提供一些‘无法被追踪’的情报支持。比如,巴基斯坦卡胡塔地区某个重要工业基地的精确坐标,或者他们部署在克什米尔前线部队的调动计划。”
他抬起头,直视着阴影中的克留奇科夫。
“一条好斗的眼镜蛇,是不需要我们去驱使的。我们只需要在它面前,轻轻地晃动一块红布,再告诉它,它的死敌正在背后磨刀。它就会主动替我们去咬死那个敌人。”
办公室里的空气似乎流动了起来。
克留奇科夫走回办公桌后坐下,他没有开灯,但迪米特里能感觉到,将军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赞许的表情。
“借刀杀人一个古老的东方计策。”克留奇科夫的声音里带着玩味,“很好的计划,迪米特里。非常好的计划。它足够阴险,足够隐蔽,而且成本极低。”
他点了点头,做出了决定。
“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你的档案会立刻被修改,从s局调往第五局,负责反思想破坏活动。这是你的掩护身份。你的真正任务,是立刻前往新德里,找到我们潜伏在那里的‘朋友’,通过他们,和印度国王的顾问建立联系。”
克留奇科夫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推到桌子边缘。
“告诉他们,我们克格勃,愿意和印度的好朋友们分享一些关于他们‘老邻居’的‘有趣情报’,作为我们两国伟大友谊的最新见证。让他们相信,这是我们表达善意的方式。”
“是,将军。”迪米特里上前一步,拿起信封,干脆利落地回答。
他转身,迈着坚定的步伐离开了办公室。
当厚重的木门在他身后关上时,他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将从一个习惯于用子弹和匕首解决问题的前线特工,暂时转变为一个在酒会和密室中煽动战争的政治说客。
他不喜欢这种看不见硝烟的战斗,但他更渴望看到巴基斯坦在战火中燃烧,看到那条该死的补给线被彻底摧毁。
这是为了在阿富汗死去的战友们复仇。
与此同时,数千公里外的新德里。
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白色制服,戴着白手套,正痴迷地抚摸着一架“幻影2000-5”战斗机冰冷的蒙皮。
这架三角翼战斗机优美的线条和充满力量感的设计,让他心醉神迷。
他身边的空军司令,一个留着浓密胡须的锡克族将军,正用夸张的语气向他吹嘘着这款战机的强大性能。
“陛下,这是世界上最先进的战斗机!它的雷达可以看到一百公里外,它的‘米卡’导弹一旦锁定,就绝无逃脱的可能!巴基斯坦那些老旧的歼-6、歼-7,在它面前就像脆弱的纸飞机,不堪一击!只要您一声令下,我的小伙子们可以在二十四小时内,取得整个南亚次大陆的制空权!”
国王的眼中充满了野心和渴望。
他拥有了世界上最锋利的宝剑,现在,他正愁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借口,来发动一场足以让他名垂青史、彻底奠定印度霸主地位的战争。
他不知道,克格勃的“礼物”,正在送来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