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客厅的门被重重地关上。
关门的巨响,如同死刑判决书上落下的印章,震得大平正芳的灵魂都为之一颤。
他瘫软在冰冷的地板上,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感,与心中那片彻骨的寒意相比,已经算不了什么。
他,堂堂脚盆鸡内阁首相,竟然在自己的官邸里,被鹰酱的大使像教训一条不听话的狗一样,扇了一个耳光。
屈辱,像涨潮的海水,淹没了他的口鼻,让他无法呼吸。
但他更感到的,是深入骨髓的恐惧。
唐纳森那句“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如果你不听话,那么明天,坐在这个位子上的,就会是另一个更听话的首相”,像魔咒一样在他耳边回响。
他毫不怀疑,鹰酱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意愿。
门外的保镖和侍从们,在听到里面的动静后,早已吓得面无人色,但没有一个人敢推门进来。
他们都明白,刚才走出去的那个人,才是这座宅邸,乃至这个国家,真正的主人。
大平正芳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那凌乱的和服。
他走到镜子前,看着自己脸上那清晰的五道指印,眼中闪过一丝怨毒,但很快就被更深的无力感所取代。
他知道,自己不能声张,不能反抗,甚至不能表现出任何不满。
他必须把这份屈辱,连同那口被打落的牙齿,和着血,一起吞进肚子里。
他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封锁消息。
他踉跄地走到办公桌前,颤抖的手拿起那部象征着最高权力的加密电话。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让别人听出端倪。
然后,他拨通了内阁官房长官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立刻就被接通了。
“首相阁下!”电话那头,传来的是他最信任的幕僚,官房长官田中茂的声音。
“田中君,”大平正芳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听着,现在有两件最紧急的事情,你必须立刻去办,不惜一切代价!”
“嗨!请您吩咐!”田中茂感受到了首相语气中前所未有的凝重,立刻屏住了呼吸。
“第一,立刻通知情报调查室和所有主流媒体的负责人,从现在开始,严密监控、不,是彻底封锁任何关于今天唐纳森大使来访的细节报道!任何试图挖掘内幕的记者,无论是谁,都要立刻控制住!我不希望在明天的任何一份报纸、任何一个电视节目上,看到除了‘友好会晤’之外的任何一个字!”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田中茂显然被这个命令的严厉程度震惊了。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阁下是发生了什么非常严重的事情吗?唐纳森大使他”
“不要问!”大平正芳粗暴地打断了他,“这是命令!你只需要执行!明白吗?!”
“嗨!我明白了!”田中茂的声音中充满了惊疑不定,但他还是立刻应承了下来。
“第二件事,”大平正芳稍微平复了一下呼吸,继续说道,“立刻联系外务省,让他们拟定一份官方声明。声明的核心内容就一个:今天下午,我与唐纳森大使进行了一次例行的、亲切友好的会晤,双方就共同关心的问题,深入交换了意见,并达成了广泛共识。对外对内,都必须是这个口径!任何外务省的官员,如果胆敢泄露半个字,立刻以危害国家安全的罪名处理!”
“阁下这”田中茂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困惑,“只是例行会晤的话,为什么要用如此严厉的措辞来统一口径?这反而会引起外界的猜测”
“那就让他们去猜!”大平正芳几乎是在咆哮,“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只要这个结果!去办!立刻!”
说完,他便重重地挂断了电话,将自己摔进宽大的座椅里,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知道,这样的命令,无异于饮鸩止渴,但此刻,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心中盘算着,只要能把这件事压下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毕竟,那些岛屿他努力地在脑海中搜索着它们的名字,却发现自己对它们知之甚少。
它们本就人迹罕至,除了少数渔民和一些狂热的民族主义者,根本没有多少人会真正关心那几块在地图上都很难找到的礁石。
只要不被有心人大肆宣传,大概不会在国内掀起什么大的风浪。
他这样安慰自己。
经济的崩溃,已经让民众焦头烂额,谁还有心思去关心几千公里之外的无人岛?
等到几年之后,当人们偶然发现龙国人已经早就登岛,甚至在上面修建了设施,那时候早已木已成舟。
他们即便再想闹事,也无济于事。
因为他们最大的靠山,已经成为了他们最大的敌人。没有了鹰酱第七舰队的支持,脚盆鸡的海上自卫队,拿什么去和龙国人争夺?
与其去考虑那几座可有可无的岛礁,倒不如想想明天东京的房价和股票,还会再下降几个百分点。
这才是真正关系到国计民生,关系到他内阁存亡的头等大事。
大平正芳疲惫地靠在椅子上,他觉得,自己大概率是脚盆鸡历史上第二难的首相了。
至于第一难是谁,那自然是铃木贯太郎。
那位在1945年的夏天,面对着两颗原子弹的蘑菇云和联邦钢铁洪流的威胁,最终接受了《波茨坦公告》,亲手终结了大日本帝国的最后一点幻想。
铃木贯太郎经历的是战败投降,而他大平正芳,正在经历一场不流血的、却同样能让国家万劫不复的经济战争和主权收割。
如果事情真的能像大平正芳想的这样,悄无声息地过去就好了。
可惜的是,历史从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
鹰酱既然决定要抛弃这枚棋子,就绝不会给他留下任何喘息和转圜的余地。
他们要的,不仅仅是经济上的收割,更是政治上的彻底羞辱,以此来警告全世界,背叛鹰酱,或者失去利用价值的盟友,会是怎样一个下场。
因此,仅仅在唐纳森大使离开一周之后。
那个被大平正芳视为救命稻草的“信息茧房”,被无情地撕碎了。
因为鹰酱和龙国方面很快就进行了公开声明,罕见地,这两个国家在国际事务上就某件事情看法上达成了一致,那就是“龙牙列岛”是龙国人的固有领土。
这份声明,如同一颗引爆的核弹,瞬间将脚盆鸡炸得人仰马翻。
东京,涩谷。
著名的十字路口依然人潮汹涌,商店里播放的流行音乐与嘈杂的人声混合在一起,充满活力。
然而,在路口一角的一家大型电器商店门口,气氛却显得异常凝重。
商店巨大的橱窗里,数十台最新款的索尼“特丽珑”电视机被码放成一堵墙,此刻,所有屏幕都放弃了播放绚丽的广告片,不约而同地锁定在了同一个频道——nhk。
屏幕上,女主播面色肃穆,往日里亲切的笑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痛而又难以置信的语气。
电视机特有的阴极射线管的微光,映照在每一个停下脚步、驻足观看的路人脸上。
起初只是零星几个人被这反常的景象所吸引,但很快,人群就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一样越聚越多。
他们仰着头,透过玻璃橱窗,呆呆地看着那份联合声明的文本在屏幕下方滚动。
起初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城市噪音依旧,但这片小小的空间仿佛被抽成了真空。
紧接着,当女主播用不带感情的语调念完声明的关键部分后,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压抑不住的、愤怒的咆哮。
他们很快便挥舞着日之丸旗和旭日旗,穿着印有“尊皇讨奸”、“七生报国”字样的服装,从四面八方,向着首相官邸和国会议事堂涌去。
黑色的宣传车,架着高音喇叭,在街头巷尾穿梭,反复播放着激昂的军国主义歌曲和煽动性的口号,指责大平正芳是“国贼”、“非国民”。
而在永田町的权力中枢,内阁之中,众多的矛头也纷纷指向了早已焦头烂额的大平正芳。
在紧急召开的内阁会议上,防卫厅长官,一位出身军人世家的鹰派政客,第一个站起来发难。
他将那份联合声明的复印件,狠狠地拍在桌上,怒视着大平正芳。
“首相阁下!您能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为什么我们的盟友,会和我们的潜在敌人,一起决定我们领土的归属?我们的海上自卫队,每天都在龙牙列岛周边巡航,驱赶龙国的渔船,我们为此投入了巨大的人力物力,难道就是为了今天,眼睁睁地看着它被别人送走吗?!”
紧接着,大藏大臣,一位在财界有着深厚人脉的元老,也用一种失望的语气说道:“首相,这次的事件,已经不仅仅是主权问题了。它对我们本已脆弱的经济,是雪上加霜。投资者的信心,已经彻底崩溃。今天上午开盘,日经指数再次暴跌。如果不能妥善处理这次危机,我们脚盆鸡的经济,将倒退二十年!”
来自执政党内不同派阀的领袖们,也纷纷向他表示了不满。
他们或明或暗地指责大平正芳,认为他为了保住自己的相位,为了换取鹰酱在经济上的一点点怜悯,不惜出卖国家的根本利益。
他们要求大平正芳立刻向鹰酱和龙国提出最强烈的抗议,甚至不惜召回驻鹰大使。
一时之间,大平正芳发现自己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境地。
他成了整个国家的敌人。
他很想告诉他们真相,告诉他们鹰酱大使那冰冷的威胁和那记响亮的耳光。
但他不能。
因为一旦说出口,就等于公开承认了脚盆鸡不过是鹰酱的一条狗,承认了他自己是一个被主人打了都不敢还手的、懦弱的首相。
那样的后果,比现在还要严重一万倍。
他只能苍白地辩解,说政府正在通过外交渠道,进行紧急磋商,说这一切都只是误会。
但没有人相信他的话。他的威信,已经彻底破产。
脚盆鸡境内,闹得沸沸扬扬。
然而,比主流民意的愤怒更可怕的,是那些潜藏在阴影中的极端主义者。
在东京某处不起眼的、挂着“心道塾”牌子的道场里,几十名身穿黑色剑道服的青年,正襟危坐。
他们的眼神中,燃烧着一种狂热的、近乎毁灭性的火焰。
道场的正中央,挂着一幅巨大的“忠”字。一个身材瘦削、留着三岛由纪夫式短发的中年男人,正手持一把木刀,站在众人面前。他就是这个名为“大和魂会”的极端右翼组织的领袖,北村五郎。
“诸君!”北村五郎的声音,洪亮而又充满煽动性,“我们都看到了!我们都听到了!那些盘踞在永田町的政客,那些脑满肠肥的资本家,他们正在出卖我们的国家,玷污我们祖先的荣耀!他们向鹰酱卑躬屈膝,他们向龙国摇尾乞怜!他们已经忘记了武士的精神,忘记了神风的荣光!”
他高高举起手中的木刀,指向南方。
“龙牙列岛,是我们神圣的领土!是无数皇国军人用鲜血换来的!现在,那些懦夫,竟然要把它拱手让人!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
“我们不能再沉默了!”他的声音,变得歇斯底里,“如果政府不能解决问题,如果那些政客不能用他们的切腹,来洗刷这份耻辱,找回我们大和民族的尊严,那么,我们就会自己采取行动!”
他环视着台下那些狂热的信徒,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们将用我们的鲜血和生命,来执行‘天诛’!我们要让那些国贼,知道背叛的下场!我们要用最直接的行动,告诉全世界,大和民族,是不可战胜,也不可羞辱的!”
道场内,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
那些年轻的脸庞,早已经扭曲。
他们不知道,自己正在被一股更加黑暗的力量所利用。他们只知道,他们要用自己的方式,去“拯救”这个正在沉沦的国家。
一场由经济危机和主权危机交织而成的巨大风暴,正在脚盆鸡的上空,酝酿成型。
而风暴的中心,是那个坐在首相官邸里,孤立无援、瑟瑟发抖的大平正芳。
他不知道,等待着他的,将是比下台更可怕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