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宁煜跟两个老家伙坐在街边吃羊汤烩面。
热气腾腾的乳白浓汤里沉浮着宽韧的烩面,羊骨熬煮的醇香直窜鼻尖。
翠绿的香菜碎往热汤里一泼,再抖开一勺红艳的羊油辣子,碗中霎时翻涌出中原大地的滚烫烟火气。
大冷天在雪地里过了一夜之后,坐下来整上这么一碗,两个字儿——舒坦!
三人面前都已高高堆起一撂碗,却还仍不满足,又吆喝伙计再上一轮。
这等出锅档口,两个老汉剔着牙,东一句西一句问起宁煜的经历来。
“奶奶的!”老头子一拍桌案,叱道:“月前长丰镖局的惨案闹得好大风声,有的说你们宁家自导自演,也有的说是日月神教暗中出手。”
“搞了半天,还是他们嵩山派下的毒手!”
祖千秋对宁煜叹道:“你小子最后能逃得性命,可着实是福缘深厚呀!”
宁煜笑着抱拳:“可不就是!要不是遇见了江湖上顶顶大名的黄河老祖,我昨夜焉有命在?”
“所以——我到底有什么地方能帮上二位前辈?”
老、祖二人对视了一眼,还是祖千秋嘿嘿一笑开口解释:
“你之所以能恰好在洛阳城外,碰见我们弟兄俩,要说也是你的运道。
是因为我们恰好到洛阳来办一件事。”
“却不知办的什么事?”
“来给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拜年。”
宁煜仰头哦了一声:“今儿个已经是腊月二十一,确实是恰逢其会。”
他心中已有猜测,便试探着问道:“以您二位的江湖资历朝上推,这位前辈怕不是上上代的高手?如今该有七老八十了吧?”
“呃”俩老的又对视一眼,突然砸吧着嘴噎住。
“这你不管!”老头子一甩手。“反正人家辈分高!诶,你小子别打岔!”
“好,好,我不插话儿。”宁煜笑着应了,估摸着自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祖千秋接着道:“只是我们人虽然已经到了洛阳,这一路上却还没见着什么象样的礼物能拿得出手,呈给她老人家!”
“唉——!”他长叹口气,拈起手边一只羊脂白玉杯,酣然饮盛,又解下腰间葫芦斟满。
宁煜便指着那酒杯道:“我看前辈你这酒杯,岂不就是件价值连城的宝贝?”
三人一齐看去,只见那杯子杯静静地立在油腻木桌一角,质地细腻温润,宛如凝脂,形制古朴典雅,线条流畅,虽无繁复雕饰,却自有一种高华气度。
此刻杯中盛满了琥珀色的酒液,更显得杯体晶莹剔透,仿佛有淡淡的光华在其中缓缓流淌。
祖千秋慌忙将其拢抱在两手之间,大摇其头:“不成不成!决计不成!”
老头子大怒:“你的宝贝不成,我的宝贝便成吗?!”
宁煜细问才知,原来他们二人,一个身上带着些珍玩酒具,另一个则带着各处寻来的名贵药材。
这一路上,两人争执不下,都想叫对方掏出宝贝来作贺礼。
终于到了这洛阳城外,非得下决断不可,于是只好准备打一架来做赌,由输家来出这份礼物。
“您二位的意思,我听懂了!”
宁煜抬起根指头指着自己:“你俩谁都不必割了心头好,我便是二位给那前辈准备的新年贺礼,对不对?”
“是极是极!小子好上道!”老头子眼看能保住自己好不容易搜来的宝贝大药,不由兴高采烈。
祖千秋又饮一杯,说道:“武林之中,不拘正道旁门、大派小庙,但凡是个有招牌的势力,最紧俏的渴求唯有一样!那就是——传人!”
“而你小子这世上修行法门千千万万,各有不同。
有的厚积薄发,初时走得慢些;有的只求进益,易学难精。可甭管是哪一家的路子,一日玄感都是惊世骇俗的天资!”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老头子:“我俩身上这些宝贝,说实话,人家不稀奇,也用不上。”
“可你小子这般的良才美玉,放哪都是个宝贝疙瘩。尤其是——你还跟五岳剑派有着血海深仇,这委实是再合适不过!”
“这竟然也是个优点?”宁煜笑问:“难不成这位前辈,竟是魔教中人?”
老祖二人忽然收声,眼神闪铄道:“魔教中人又如何?”
“又能如何?”宁煜面不改色。“起码日月神教没有杀我全家。”
“哈哈哈哈正是这个道理!”
“伙计,面怎的还没好?爷们儿用完了还赶着事情呢?!”
“来喽——”
吃罢早饭,老祖二人便领着宁煜去拜会那位“前辈”。
他们走街串巷,弯弯绕绕来到城东一条既窄又长的巷子里,半晌走到尽头,竟有好大一片绿竹映入眼帘,迎风摇曳。
那竹枝竹叶上都还停着皑皑白雪,纯白与青绿这么一撞,叫人看着实在心旷神怡。
“好一处雅致天然所在!”
洛阳,城东,绿竹巷。既到了这里,宁煜如何还能猜不出那位“前辈”究竟是谁?
远远看去,那巷尾竹林之外,竟然已经立着几个身影。
祖千秋见此一拍大腿:“唉呀,老头子都怪你一路上跟我拉拉扯扯争执不休!你瞧,叫别人抢先了吧!”
埋怨过后,赶紧快步走了过去。
“嘿——!”老头子不忿道:“拜年这事儿,当然要恰逢其会正当时,否则的话,你怎么不去年便来拜今年的年儿?!”
他嘴上这么说,却还是迈动短腿靠了过去。
那几个身影也发觉了他们二人到来,互相招呼着,竟然都是熟人。
“原来是黄河老祖到了!”
先开口的是一位仪表雄伟的老者,一部白须,直垂至胸,精神却甚矍铄,开口声如洪钟。
他身边跟着四个小厮,两两各自抬口大红箱子。
老、祖二人在此人面前甚为尊敬,抱拳道:“黄帮主面前,不敢称此诨号!”
“那在我等面前,便可称得吗?”一旁有人阴瘆瘆地搭话。
祖千秋皱眉看去,只见那人穿得甚为宽松,破破烂烂的衣袍下左右双肩各自耸起两块儿,便好似长了一对肉瘤。
“严三星,只要你不来开封府搅和,你爱称什么便称什么就是!”
那人哈哈一笑:“我一个臭要饭的,哪里有饭哪里去,说不得哪一日就要到开封去了!”
老头子嘿了一声,抖落袖子露出双手:“你且来试试看,看老子如何招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