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煜回到住处,先将门窗关好,盘膝上了床,将怀中的《嵩阳心经》取了出来,细细研究。
嵩山派暂时还需要自己这么个名头,短时间内应当还算安全。
但是等到有朝一日,汝宁府的事情全数了结,宁家的惨案被天下人淡忘,他们又会怎么对待自己这个长丰镖局唯一活下来的人呢?
就算自己一直演得很好,陆柏和嵩山众人都一直相信他始终蒙在鼓里,可须知斩草要除根呐!
不过好在,这是一个有神功、有内力的世界!
宁煜翻开薄册的封面,一副人体经络图顿时印入眼帘——破局之法,便在其中!
“大椎哑门连风府,脑户强间后顶排。百会前顶通囟会,上星神庭素髎对”
宁煜对照着心经念念有词,时不时在身上这儿戳一戳,那儿揉一揉,最后背过手去,在项部后颈下点按着。
“大椎穴,六阳会脉之所在,总督一身纯阳之关窍”
原来如此,怪不得早晨那一尾游鱼一般的气感会游到此处来。
宁煜摆定五心向天之式,凝神细细感知。呼吸之间,后颈下如有一处泉眼,突突脉动。
他心念一动,居然就如举手投足一般,轻易地挪动了那一尾游鱼,沿着脊背正中上下游窜。
纵然心中甚为新奇,可宁煜依旧谨小慎微,不敢稍有大意。如此往复数十周,只觉背上暖洋洋一片,发散开来,好不舒服。
那“游鱼”好似在行功的过程中壮大了些许,又复归大椎穴中。
接着以这一点为中心,暖意自然流出,循着经脉不知往何处去了。
未得后续功法,宁煜不敢贸然向外探求,收摄了心神,缓缓睁开眼睛。
他眼底闪过一抹亮光,利索地蹬腿下地,抻了个懒腰。
随着动作,仿佛有一挂鞭炮贴在宁煜背后,自尾骶部一路噼里啪啦炸上后颈。
他不由自主地浑身一激灵,一股舒畅之意自脊椎直上天灵盖儿,爽得出声一叹。
“啊——!”
缓过神来,宁煜在额上一抹,竟然擦了一手薄汗。
这才发觉自己全身火热汗湿,呼吸粗重,象是刚做完什么极剧烈的运动一般。
“功法上说了,初学者行功一日一次,每次不超过两柱香”
宁煜念叨着,推开窗户看了看天,日头居然已经接近正中。
大略推算了一下时间,宁煜感受着身体的反馈,心头暗道:看来我应该能加练一些。
脱了外衫,宁煜顾不得收拾身上,又抄起秘籍推敲起来。
一趟功法练下来,宁煜对这《嵩阳心经》已然颇有体会。
这一路心法不走十二正经,而以奇经八脉中的督脉入手。
入门须观想日出之景,配合呼吸吐纳,以鼻尖的素寥穴玄感生出内息,运动于督脉之中。
这便是此功法第一层的主要内容了。
该说不愧是武林正道一流大派的正经传承,即便只是入门心法,也同样颇有可取之处。
一来督脉位置清淅,就在脊线正中,且走向明确,主干直上直下,初学乍练之人也不容易行差踏错。
二来此脉调节阳经气血,为“阳脉之海”。
以此入手玄感,搬运内息,不是求你练出多强大的内力,而是要强脑健肾、焕发精神、筑牢根基。
有了强健的身体,如此进一步练功学剑,才好事半功倍。
而依法行功,内息自大椎穴散向各脉而去,想必下一步的修行便要自此入阳脉了。
而宁煜现在面临的问题是,他一日便将这《嵩阳心经》第一层修成,接下来的功法可到何处去寻呢?
假如他是正经嵩山派内门弟子,当然要尽快禀明师长。
可如今怕不是他一旦暴露资质,陆柏反手就要压下一掌,裂颅开髓!
宁煜思虑了片刻,仍不得要领。
罢了,还是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如此这般,为了掩盖自己真实的进度,宁煜日日黎明登峰观日出,三天之后寻到陆柏这里,归还秘籍。
“鹤轩徒儿,进展如何,心法可记熟了吗?”陆柏笑眯眯地问道。
宁煜惭愧道:“弟子资质鲁钝,虽然已将心法全数记下,但这几天在山顶观想,不知怎的,竟还不如第一日有感悟。别说玄感入门了,连行功都不甚顺畅。”
陆柏听宁煜这么说,更加放下心来。他哈哈一笑,安慰道:“不必心焦,此乃常事耳!”
又说道:“积翠阁七师弟那里,给为师新派了差事,即日便又要下山去了。正是去汝宁府追查谭家兄弟那伙贼人。”
宁煜一听,含泪抱拳道:“严冬降雪时节,竟累得恩师为弟子家事奔波,弟子弟子”
“诶——!”陆柏大手一摆。“莫要作此扭捏情态,如今这是咱们嵩山派的事情了!”
“只是你方才拜师,为师便要远行,恐怕眈误了你的课业。”
“这样吧,便叫正海留在山上。入门心法、剑法,他早已纯熟,若有疑难之处,自可以为你解答。”
“只是有一点。”陆柏表情一肃。“你可不要摆什么真传弟子的架子!”
“徒儿岂敢!”宁煜忙辩白道:“卢师兄年长于我,又跟随师父多年,我自当躬敬事之。”
“如此便好。”
陆柏风风火火地收拾停当,点检人手,当日便下了山,也没让徒弟们远送。
如果把嵩山剑派看作一个大集团的话,左大掌门毫无疑问是董事长兼总裁,汤英鹗就象是办公室主任。
其馀众位太保则是各方面业务主管,在积翠阁的协调下各抓一摊子具体差事。
嵩山十三位太保,常在山上本部的,多了也不过四五人而已。单单看这一点,便可大略揣测门派事业是何等蒸蒸日上、如火如荼。
也正是因此,陆柏艺成之后便奔波不断,根本没有时间静心调教传人。身边带着的内门弟子,其实都是办事的一把好手。
他这一下山去出外勤,呼啦啦带走了一大片,留下了最得力的卢正海看着宁煜,还有另一位似乎有些不合群的内门弟子。
这一处仙鹤坪,霎时冷清了下来。
冬日里天儿黑得早,宁煜与霍炜二人一同在堂屋中用晚饭时,已到了要点灯的地步。
“霍师兄,卢师兄不跟我们一起吃吗?”宁煜问道。
霍炜拌着面,朝碗里努了努嘴:“宁师弟也是豪强大少爷出身,你看这吃食如何?”
桌上一人一个大碗,是白菜、豆腐、肉酱菜,拌了五两白面,中间还摆着一盆酥油茶汤。
“简单是简单了些。”宁煜答道。“可这大冬天的,有细粮蔬菜、有油水荤腥,已然胜过平常百姓不知多少了。”
“咦?”霍炜闻言,颇有些惊讶。
原听说这位师弟是个酒囊饭袋一流的纨绔,却不想也是,经历过灭门之祸,能得存性命便阿弥陀佛了,性格上有些改观,也是应当的。
“是这个道理。”霍炜说道:“北方冬日严寒,当季本就没什么蔬菜。”
“更何况咱们还在这胜观峰上。这白菜豆腐看着简单,可运输、存储,都要大大劳动外门弟子的人力。”
“老实说,霍某是沾了宁师弟的光。若不是有你这位真传在,大厨房可是不管我伙食的。”
“哦?”宁煜是真好奇了:“本门不管内门弟子的伙食?”
“管自然是管的。”霍炜答道。“物资不会少你,不过白菜是白菜,豆腐是豆腐,得自己开火。可不会象这样做好了端上来。”
“山上常待着的内门弟子上百人,大厨房管不了那么大规模的伙食。”
“可是——”霍炜话锋一转。“这等我觉得沾了光的吃食,咱们卢师兄却是绝然瞧不上眼的。”
宁煜:“那卢师兄?”
“唔已然下山去了。”霍炜包了一大口面,含糊不清地说道。
“陆师不在,门中也没派了差事,卢师兄在这山上待不住的。这会儿子只怕已经在玉蝶轩倚红偎翠了。”
“嗷”宁煜把脸埋在海碗里藏住眼神表情,心下暗自有了些盘算。
“那——霍师兄。”宁煜起身盛了一碗茶汤,推到霍炜手边。
“你怎么既不跟师父一起下山办差,也不跟卢师兄去潇洒啊?”
“嘿你小子”霍炜抬起筷子点了点宁煜。“到底童言无忌,不懂得交浅言深的道理。”
宁煜嘿嘿一笑:“我见师兄分外亲厚,一时言过,您莫怪,莫怪”
霍炜端起茶汤喝了一口,擦了擦嘴才叹道:“罢了,我还指望蹭你的饭呢。
倒也没什么。日子久了,你也自能知道——虽同在这仙鹤坪里,但我跟卢师兄他们不是一路人。”
宁煜作洗耳恭听状:“大家不都在同一个师父门下修行吗,师兄此话何意?”
“日前我们一路从汝宁府快马赶雪而回,我看师父和众位师兄,都不是骄矜之性。”
“不是那个意思。”霍炜摇头道。“武林中人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谁人吃不得一点苦?”
“——他们是耐不住清净。”
“清净?”
“对,清净。”霍炜擦了擦嘴。
“师弟想想,受了多少苦和累才练成一身武艺,又风雨里多少来回才闯荡出名堂,完了就往这山上一呆吗?”
“不能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不能温香软玉在怀,那苦和累不都白受了?!”
宁煜默然一瞬,才应道:“是这个道理。可霍师兄似乎不同?”
“嘿!”霍炜看着宁煜,双眼竟不知为何幽深起来。
“我的确所求不同——我想要做真传。”
“卢师兄他们,各个都有出身,都是嵩山派旗下的‘清白人家’,不是地方豪强就是武林世家。”
“他们有家底托着,又清楚自己的资质练不成高深武学,于是便可坦荡地去求名求利。”
“唯独我出身寻常,这辈子若是修行业艺不能登堂入室怕是不会有出头之日了。”
“若是这般”宁煜斟酌道:“霍师兄有此志向,其实或许另投师傅会好一些。”
“咱们师父事务繁忙,总在奔波,怕是”
霍炜笑着点了点宁煜:“我又不是什么天资绝顶之辈,有缘分拜入仙鹤坪已是三生有幸的机会,哪还能挑挑拣拣?”
“师弟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一上山便做了真传吗?便是掌门一脉的史大师兄,当年也叫考察了许久的。”
说到这里,霍炜喉中突地一滞:“罢了罢了,不提了。”
两人于是埋头吃面,将闪铄的眼神藏在了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