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半日。
叛军部将李过,便充当使者,悄悄带着议和书,亲自来到了皇城内。
当表明身份进入皇城之后,面前的景象同样让他感到有点不敢置信。
本来以为会是慌乱一片,但实际上,除了守备严肃了些之外,其余竟和原先毫无区别。
不,有区别。
以前没反叛前,他也曾来过京城,那时候,人们虽然照常生活,但少见欢声笑语。
可如今,一个个面带喜庆,丝毫做不得假!
本以为只是虚假的泡沫,是绝望前的强颜欢笑,但随便拉人询问之后,得到的答复却惊人的相似:
有陛下在,天塌不下来,怕个鸟甚。
眼见如此,也让李过不禁有些感慨惆怅,若天下都如此刻的京城这般,谁特娘的还想拿刀!
年轻时老婆孩子热炕头,老了拿着拨浪鼓含饴弄孙,不比刀口舔血更舒服?
随着接引太监的脚步。
李过一路来到皇宫御书房。
看到正在执笔忙碌的朱由检,李过也并未参拜。
“大胆!见到陛下,还不朝拜!”小太监厉声教训。
“我是你们眼中的贼寇,身而为贼,已是满门抄斩的罪过,还会怕再加一条吗?”李过昂首挺胸。
小太监还想斥责,却被朱由检伸手拦住。
之后便听他缓缓说道:“李过,李自成的侄子,号闯军一只虎,后营将军,在襄阳、西安均有不俗战绩。”
“起兵抗明,一心只为天下人,倒是称得上英雄二字。”
“只可惜,你与朕不在同一阵营,否则的话,朕不介意与你把酒言欢,畅谈世俗沉浮。”
李过虽未读过几年书,但也知道朱由检这话,已经给了他最大的礼遇。
于是也放低身段,朝他拱手抱拳,“若你能爱民如子,使天下太平,谁又愿意造反。”
“说得不错。”朱由检缓缓起身,自龙案前拾阶而下,“天下大乱,有人说是天灾之过,也有说百官之过,士绅之过。”
“可在朕看来,实乃历代皇室之过,乃朕之过,若非纵容,若非远贤臣近奸佞,何至于让这大好山河,满目疮痍。”
“更使得天下民心凋敝,生灵涂炭。”
李过满脸诧异,他本以为朱由检会极力狡辩,或倡导自身功绩,亦或是宣扬自身勤政。
却不料,上来就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这让他原本准备的很多谩骂之词,瞬间哑火,甚至还不由得对他生出了一丝佩服。
“你既然知道!又为何眼睁睁看着发生!你高居庙堂之上,可曾俯瞰过凡尘,知道有多少人饿死,多少人苦死吗!”
李过难掩悲怆的吼道。
朱由检叹息一声,走到李过身边,轻拍他的肩膀。
小太监想提醒他不可靠近贼寇,却被朱由检眼神制止。
李过则继续哭诉,“我爹是饿死的,我娘则是交不起粮饷,结果被吊死示众,说是杀一儆百!”
“你是天子!是天子啊!我们把你当天地父母!我们跪你敬你,可你怎么能看着自己的子民,自己的孩子被你安排的狗官欺负到死!”
“我们男人,只能放下锄头,拿起刀枪,我们的女人,只能放下尊严,街头卖笑!这些,你都知道吗!”
朱由检又叹一声,听着他的叙述,说实话,如果他现在不是崇祯帝,那么连他都想拿刀砍皇帝了!
可凡事没有如果,他现在,就是皇帝。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朕如今也想改变这世道,只遗憾,身边可用之人不多。”
讲到这里,朱由检稍作停顿,“此刻说这些话,或许不当,但若可行,朕非常希望你们能再给朕一次机会,重回大明。”
闻听此言,李过立马露出防备表情,“你想策反我!”
“你本就是大明子民,何来策反一说?”朱由检摆了摆手。
“我们现在是贼!你会愿意放过我们?”李过沉声反问。
这不是在自嘲,而是叛军内部的确也常常自称为贼。
朱由检摇了摇头,“屠当屠之人,何称为贼?倒不如说,有些恶臣,因为势大,常常掣肘于朕,但朕碍于祖制,也不便杀。”
“反而是你们,替朕做了最脏手的活。”
“若不是你们杀那么多贪官恶徒,那些虚伪之辈,也不至于收敛许多,从而让朕能重掌朝堂,做自己想做之事。”
“陛下想做之事?”李过态度明显温和了些。
“还天下以太平,使子民丰衣足食,无外如是。”朱由检望着宫门外的晴天白云,眼中尽是雄心壮志。
李过眼神中闪过一丝恍惚,这真的是传闻中的昏君吗?
“我,我不跟你谈这些。”努力把脑海中的想法甩出去,李过连忙转移话题,“我来这里,是跟你谈议和的。”
他不敢继续想下去,他怕真的忍不住折服在朱由检面前。
不行,这个狗陛下,太能蛊惑人心了!
朱由检盯着他看了好半晌,直到把他看得心虚低头,才一甩袍袖,并整理衣冠重新回到龙案前,“那便谈吧。”
李过松了口气,“我们的想法很简单,闯军不愿做清军的包衣奴才,我们愿意在清军来临时,与朝廷一致对外。”
“可以。”朱由检回答得很爽快。
“结束后,我们可能还会继续攻打京城。”李过心虚地低着头,目光有些躲闪。
“可以。”朱由检再次点头。
“我们还需要粮草,前阵子关宁铁骑的家眷跑去我们那边以后,吃了不少粮食,我们剩的不多了。”李过继续讲着要求。
“可以,只要你们愿意放行,朕可以下旨让周边州府调粮给你们。”朱由检再次答应下来。
李过再次陷入恍惚,这么好谈的吗?
不会有诈吧!
不料朱由检已经拿起御笔,填饱朱砂,开始书写向附近各州府调粮的旨意。
写完后,待李过看完,便直接交给身边的传旨太监,并交代对方,稍后可随李过一同离开。
这让李过直接傻眼。
“那朝廷这边有什么要求吗?”李过试着问道。
“若朕想要将军留下为朝廷效力,将军是否愿意?”朱由检半开玩笑地反问。
李过眼里闪过一丝动摇,但很快又坚定下来,“恕难从命,我们和朝廷,不共戴天!”
本以为这话会让朱由检勃然大怒。
但不料换来的却是他爽朗的笑声,“如此,朕便不强求了,但朕永远会在京城等你们回心转意。”
“只不过,今后若与将军战场相遇,即便十分不愿,但朕也依旧会拿出全力,毕竟,朕也有朕该承担的责任。”
李过纠结半晌,最后没有说话,只是朝朱由检抱了抱拳,便表情复杂地低着头和传旨太监一同离开了御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