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之畔,杀气凝成实质,仿佛铅灰色的云层,压得人喘不过气。
李轩的身影,那一袭单薄的白衣,在二十万玄色甲胄组成的钢铁海洋面前,渺小得如同浪尖上的一点泡沫。
他勒住马缰,翻身下马,动作没有丝毫迟疑。
前方,巨大的龙旗之下,是像征着帝国权力中枢的帅帐。
他一步一步,走向那座吞噬一切光线的营帐,最终在百步之外,停下脚步,双膝弯曲,平静地跪了下去。
没有言语,没有辩解。
风吹动他散落的鬓发,他的脊梁却如刺破青天的长枪,挺拔得没有一丝弯曲。
帅帐之内,李承业通过帘幕的缝隙,注视着那个跪在烈日下的身影。
他的面容隐藏在阴影里,看不出情绪,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确实闪过了一瞬间的惊疑,与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复杂情绪。
但那情绪很快被冰冷的杀意所复盖。
“让他跪着。”
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森然寒意。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
日头从东方的地平线,缓缓爬上中天,又慢慢地向西沉降。
灸热的阳光将大地烤得滚烫,李轩的身影却仿佛与大地融为一体的磐石,纹丝不动。
二十万大军的目光,从最初的鄙夷、好奇,渐渐转为惊异,最后化作了难以言喻的敬佩。
他们是军人,他们懂得这份意志与风骨的分量。
这片钢铁森林中,原本铁板一块的军心,开始出现细微的、不易察觉的裂痕。
终于,在晚霞将天空染成血色之时,一道命令从帅帐中传出。
“传庶人李轩,觐见。”
金帐之内,灯火通明,气氛却比帐外的寒夜更加冰冷。
李承业高坐于龙椅之上,俯瞰着走进来的李轩。
“罪人李轩,你可知罪?”皇帝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
他没有给李轩任何开口的机会,声色俱厉地将一桩桩罪名砸下。
“勾结南楚妖女,祸乱南境,此其罪一。”
“擅杀皇子,屠戮手足,此其罪二。”
“拥兵自重,抗旨不遵,形同谋逆,此其罪三!”
每一条罪状,都伴随着沸腾的杀气,在空旷的金帐内回荡。
李轩没有下跪,他只是平静地站着,任由那如山般的帝王威压冲击着自己。
“儿臣,无罪。”
他抬起头,从怀中取出一叠文书。
“此乃密探‘幽灵’的画押供词,其上详述了二哥李湛如何勾结南楚,构陷儿臣。”
他又取出另一份。
“此乃虎威大将军令狐行云的亲笔供状,记录了他奉七弟之命,如何设下‘真假神石’之计,意图让儿臣与十万将士同归于尽。”
“至于南境之乱,皆因南楚秦王楚风狼子野心,此乃其栽赃嫁祸的种种铁证。”
他将文书一一呈上,声音清淅而沉稳,将一盘精心布置的死局,层层剥开,露出其下血淋淋的真相。
李承业看着那些证据,脸上的肌肉在抽搐。
他要的从来不是真相。
他要的是一个听话的、可以被随意摆布的棋子,而不是一个能跳出棋盘,反过来质问棋手的儿子。
“放肆!”
李承业猛地拍案而起,胸中的怒火被彻底点燃。
“来人!”
他厉声咆哮。
“将此逆贼,给朕就地格杀!”
帐外,两名金甲卫士应声而入,腰间的长刀出鞘,带起两道森寒的流光,直逼李轩。
就在刀锋即将及体的瞬间。
“咚——咚——咚——”
沉闷而整齐的巨响从营外传来,象是无数颗心脏在同时擂动。
紧接着,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冲破云宵,撼动了整片大地。
“太子仁义!为民除害!恳请陛下明察啊!”
恳请陛下明察!”
李承业脸色剧变,他冲出帅帐,眼前的一幕让他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渭水平原之上,黑压压跪满了数以万计的百姓,他们衣衫褴缕,面带菜色,却高举着一面面写着“太子仁义”的横幅。
为首的,正是太子妃萧凝霜。
而在百姓之后,慕容熙率领的镇魔军与黑甲铁骑,如两柄出鞘的利剑,散发着冰冷的杀气,与皇帝的二十万大军遥遥对峙。
军心,在百姓的哭喊声中剧烈动摇。
无数士兵握着兵器的手,开始颤斗。
李承业的身体僵在原地,他陷入了一个自己为自己布下的绝境。
杀,二十万大军随时可能哗变。
不杀,他身为帝王的颜面与权威,将荡然无存。
也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
李轩的脑海深处,那根看不见的傀儡之线,被猛地拨动了。
一阵比刀锋劈砍灵魂还要剧烈的痛楚,轰然炸开。
一个阴冷、诡异、不属于他的意念,疯狂地侵蚀着他的意志。
“跪下!”
“向你的父皇臣服!”
“拔出卫士的刀,杀了你身边的女人(萧凝霜)!杀了她!”
李轩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身体剧烈地一震,额头上渗出豆大的冷汗。
他用尽全部的意志力,对抗着那股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精神洪流。
在他的感知中,那株阴阳并蒂莲的力量,正在被某种邪异的法门催动,试图将他变成一具只知杀戮的傀儡。
在外人看来,他仿佛是被皇帝的龙威与眼前的变故所震慑,心神失守,即将崩溃。
李承业捕捉到了他这一瞬间的“软弱”,正欲借机发作,将一切罪责重新扣回他头上。
“报——”
一声凄厉的传报,再次打断了他。
一支数万人的军队,尘烟滚滚,从大军侧翼疾驰而来。
为首一将,翻身下马,连滚带爬地冲到李承业面前,泣血叩首。
正是失踪已久的七皇子,齐王李逸!
“父皇!儿臣护驾来迟,罪该万死!”
李逸声泪俱下,状若疯魔。
“儿臣有天大的机密要禀报!六哥他他已经不是我们的大周太子了!”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如毒蛇一般,越过了摇摇欲坠的李轩,越过了人群中的萧凝霜,死死地锁定了远在阵后,与南宫问天站在一起的南楚长公主——楚葭露。
“六哥他,早已被南楚妖女用拜月教的禁术‘傀儡血咒’所控制!”
“父皇,您看!”
李逸从怀中掏出一块沾染着黑血的玉佩,高高举起。
“这,就是儿臣从拜月教叛徒手中,九死一生得来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