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帐。
康熙皇帝的明黄御帐,自天黑后就如同蛰伏的巨兽,灯火通明,皇帐周围,除了巡逻的御林军的脚步声和山上偶尔传来的虫鸣声,再无其他声音。
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凝重!
以诚亲王胤祉为首到十四阿哥胤祯,所有随驾的皇子们皆垂手肃立,鸦雀无声的候在帐外。
他们各个面色各异,胤禛脸色透着几分凝重,胤祉和胤佑有几分探究,八爷一党,除了胤禩依旧一脸温润如玉外,九阿哥胤禟和四阿哥胤?却有些兴奋和几分的志在必得。
其馀阿哥也是一脸若有所思。
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瞟向那微微开了一道口的帐门,试图从里面细微的动静中窥探出一丝半缕的消息。
御帐之内,康熙帝坐在御案之后,手中紧紧攥着一封刚从京城加急送来的密报。
烛火跳跃,映照着他此刻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面容。
密报上的字句,如同根根钢针,扎在他的心头!
他才刚离京,太子他一手抚养、曾寄予厚望的储君,就已经如此迫不及待的想取而代之了吗?
想到密报上说,他刚离京,太子就宴请党羽,虽是秘密宴请,但
康熙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却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其中蕴含着无尽的失望与冰冷。
许久,他才哑声问侍立一旁的李德全:“他们……都还在外面?”
“回皇上,众位阿哥都在帐外候着。”李德全小心翼翼地回答。
康熙疲惫地摆摆手,声音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意:“让他们都散了罢,不必候着了,各自去歇着。”
“嗻。”
李德全躬身退出御帐,面对一众皇子探询的目光,他脸上堆起惯有的、毫无破绽的笑容,扬声道:
“皇上口谕,天色已晚,请各众阿哥不必再此候着,都回去早些安歇吧。”
众人面面相觑,皇阿玛不是留他们一起用膳吗,现在却连面都没见就打发走了?
看来那封京城来的信,不寻常啊!
三阿哥胤祉身为在场最长者,率先出列,带领众兄弟朝着御帐方向跪下,齐声道:
“儿臣等告退,恭请皇阿玛圣安!”
行礼完毕,众人这才心思各异地散去。
刚走出御帐局域不远,诚亲王胤祉和恒亲王胤祺几乎同时被自家府上派来的太监苦着脸拦住了。
“王爷,阿哥他……他说今晚要和雍亲王府的弘晖阿哥、弘晙阿哥一起住,侧福晋拿不定主意,让奴才来找主子定夺……”
跟着的恒亲王府的太监,也是一脸苦相,他们的主子只是格格,更加不敢做小阿哥的主了。
胤祉和胤祺闻言,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无奈又了然的笑容。
这两小子!
出发前,听说老四的姜格格也随行时,就嚷嚷着要跟着师傅住,不用他们操心。
而他们的福晋,在得知雍亲王那位随行后,更是莫名地安心了不少,不再担忧得睡不着觉。
罢了,由着他们去吧!
跟在老四那边,安全肯定无虞,总比在外面野强。
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等着后面正与十四阿哥胤祯说话的胤禛。
胤祯此刻正缠着胤禛,语气带着几分理所当然:“四哥,我听说你这次出门带了个制冰的师傅,肯定有冰!
分我些呗?
这晚上,实在闷得慌!”
胤禛面无表情,语气冷淡:“今天出京,各府都会备些冰,怎你就一点不带?
没有,想用冰,自个去求皇阿玛?”
跟着出巡过塞外的人都知道,这出京第一日,基本走不了多少路程,还在京城的地界,都会带点冰备着。
十四阿哥这样,估计就是因为德妃没随行所致。
以前,只要德妃随行,什么的都帮十四弟准备妥当,他何时操过这份心!
再说,今年带一个用硝石制冰的师傅来,还是姜氏恳求他才带的。
不然按照他的性格,这般特立独行的事,他绝不会做。
不过就一个制冰师傅,还是用硝石制冰,能有多少冰。
旁边的胤祉和胤祺闻言,脸上也闪过一丝失望,他们也听说这事,何尝不想多要点冰来驱散这夏夜的燥热。
但老四说没有,那估计是真没有。
今年,他们可没少用老四圆明园的冰,那大头他都舍了,不至于这点小的。
“好四哥,你就匀一点给我,就今晚!”
胤祯苦笑,若是他敢去找皇阿玛要冰,还会在这求四哥吗?
也是怪他,本来以为额娘随皇阿玛一起巡幸塞外,到时候去额娘那里拿行,谁知额娘突然身体不适,来不了了。
福晋怨他不带她来,也撒手不管,这才哎
胤祉见胤禛看过来,笑着对他拱了拱手:“四弟,弘晟、弘升那俩皮猴子又跑你哪儿去了,叫不回来,劳你多看顾了。”
胤祺也在一旁笑着点头附和。
胤禛皱眉,刚要回绝,胤祉和胤祺二人却是脚底抹油走了!
“不打扰你和十四弟说话,我们就行走了!”
说完,也不等胤禛回应,两人便默契地相携而去,边走边低声笑谈:“走走走,五弟,去我帐里喝两杯?”
胤禛:
胤祯看着这一幕,心里顿时更不是滋味了。
他哪能不明白,三哥五哥嘴上说是托四哥照顾,实际上放心的是谁?
还不是那个有本事的姜氏!
想想他和姜氏更早的因缘,再加之四哥这层关系!
可他家的弘春、弘明这次却都没带出来,想什么都没用。
胤禛看着胤祉和胤祺就这么不负责任地把儿子又丢给他,也很是无语。
但他心里清楚,以弘晟、弘升那两个小子如今对弘晙、弘晖的黏糊劲儿,估计是赶都赶不回去了。
他懒得再理胤祯,抬脚便朝着自己营帐的方向走去。
胤祯见状,忙压下心里的那点不平衡,追了上去,他还没要到冰呢!
“四哥!你等等我!
多少分我一点也行啊……”
胤禛对他的呼喊充耳不闻,步伐未停,心中却思绪翻涌。
太子在京城定是做了什么,否则皇阿玛不会这般
这次他把苏培盛留在京城看门户,就是怕太子失了心智滥杀无辜,保护府里的人。
当姜瑶洗完澡,看到膳房送来的饭菜时,顿时陷入了沉默!
果然,不出她意料,不顾吃!
这饭量,就没有考虑到她,只够弘晙和弘晖吃。
进宝看到晚膳的量,立时跪下请罪,他明明已经去膳房特意叮嘱了一番,怎么送来的,才这么点!
姜瑶是相信进宝的话的,但架不住他说得太含蓄,膳房的人理解不了啊!
弘晙的饭量都能引起轰动,就她这一个人轻轻松松吃一头烤全羊的饭量,不明说,谁会相信。
这么多的人要吃饭,膳房的人,怕是勺子都轮出火星子了。
他们只需把皇上、太后,还有受皇上宠爱的人说的话记住就行。
她一个小格格,能沾着胤禛的光,弘晙的光,提到荤素搭配的膳食也就不错了,就别那么多要求。
但,也不能顿顿指望人去提醒吧!
“去,把咱们自己带来的大锅架门口,再把番薯粉条和那些冻起来的吃食取些来。
到时候配上黄大厨炒好的料,就可以凑合一顿了。”
“啊!”
进宝一时没听明白,这祖宗不会是打算自己做吃的吧?
这这架在门口合适吗?
“姜主子,要不我们在帐内”
姜瑶直接摆手拒绝,“我们那么大的一个锅,放帐内煮,得煮到什么时候?
天气本来就热,在里面煮,还怎么住人?
再说,咱们这自给自足,也算是给皇上解忧了!”
进宝,这祖宗的操作,怎么有种点熟悉的感觉呢!
姜瑶想着,既然出来了,她的饭量早晚暴露出去,没必要藏着掖着。
而姜瑶架一口大锅在门口做吃食的事,在这人员复杂且杂乱的营地里,瞬间引起了其他人关注。
有不少的太监和丫鬟上门打听是做什么?
胤祉的侧福晋田氏,当初是见过姜瑶一面的,且也听说过她能吃的传言,但这么明目张胆在大庭广众之下煮东西吃!
这不明摆着说她没吃饱或是膳房做的菜不合她胃口!
她就不怕家里爷们厌弃,还有皇上知道怪罪!
不过,想想关于她的传闻,这事不算是最离谱的。
十福晋博尔济吉特氏听丫鬟说这事时,并不是很吃惊,只是有些意外,姜瑶竟然这般大胆、直率,性子真和她蒙古儿女性情相投。
姜瑶这一顿架大锅煮吃的,在巡幸塞外的第一天,就让听过或是没听过她名的都,都吃了一惊。
而等胤禛回来时,因为已经撤了大锅和火炉,他到了第二天才听说这事。
进宝一看到胤禛就想跟他说这事,但看自家主子眉头紧锁的样子,他尤豫着不敢开口,这一耽搁,胤禛就进了帐子。
进宝:如果他师傅在,他会怎么做?
胤禛一进帐篷,姜就看到姜瑶正披散着一头半干的长发,穿着一身舒适的翠绿色长袍寝衣,盘腿坐在椅子上拿着扇子扇风。
她面前的小几上摆满了碗碟,弘晙、弘晖、弘晟、弘升几个小子围坐一圈,正埋头苦干,吃得鼻尖冒汗。
胤禛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
姜瑶抬头看了他一眼,很自然地问道:“回来了,晚膳用了吗?”
“尚未。”胤禛言简意赅,但他看姜瑶那么随意的样子,皱眉道:“在孩子们面前,穿成这样成何体统!”
姜瑶无语翻白眼,明明知道她不知道体统还天天说。
这屋里就她和几个孩子,她穿得一点不漏,里面还穿了胸衣,出去,穿一件马褂就可以出门,无语。
“那爷是单独叫膳,还是和我们随便吃点?”
姜瑶直接当没听见那话,指了指桌上,“不过……好象没剩多少了。”
虽然已经是残局,但看着那些堆放起来的碗碟,这……叫随便吃点?
随行路上,就是他们这些皇子阿哥,膳食也多是以简便、能填饱肚子为主。
身份低一点的官员,甚至连口热乎汤水都难喝上。
她倒好,在这营帐里,倒是和在府里时差不多。
姜瑶见他的目光在那碗没动过的汤圆和所剩不多的卤牛肉上停留,便笑着解释:
“这些是出发前让厨房准备的,用冰镇着带出来的。
我想着这天那么热,冰可能不够,万一路上化了,东西坏了就太可惜了,不如早点吃掉。
胤禛:……”他信她才怪。
和他们娘俩吃饭,他就没见那次,吃剩什么!
以她和弘晙的食量和对食物的执着,真要没冰了,她绝对会第一时间把它们全部扫进肚子里,根本不会有坏了的肯可能。
“就这些吧。”
弘晙连忙殷勤的添上碗筷。
“阿玛,酸辣粉好吃。”
姜瑶见实在没主食了,叫冬雪进来,之前烫粉时,连着她们的份也烫了的,匀一份出来给胤禛也凑合着吃。
很快,新的一份酸辣粉烫好了!
胤禛在静心斋吃过两次,味道还可以,酸辣开胃。
这女人,果然走到哪里都亏待不了自己。
几个小的吃饱喝足,精力消耗得也差不多了,乖乖行礼告退,回弘晖的帐篷休息去了。
冬雪她们手脚麻利地将碗碟撤下,姜瑶漱了口,感觉整个人又没精神了,打了个哈欠,便对胤禛道:
“爷,我先歇了。”
说完,也不等胤禛回应,就自顾自绕过屏风,脱了外袍,爬上了床榻,没一会儿睡了。
胤禛沐浴完毕,穿着寝衣从屏风后转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已经睡熟的姜瑶毫无形象地呈大字形躺在床榻中央,占据了超过三分之二的位置,薄被只搭在腰间,睡得又沉又香。
胤禛站在原地,看着她的恬静的睡颜,竟不由轻笑出声。
这世上,恐怕也只有她,敢不把他这个皇子放在眼里,打了也骂了,竟还活着!
瞧她这睡得四平八稳的模样,看来今晚,她是不会帮他抹药了!
只是,当胤禛看到她白洁如玉的手臂,还有腿上都有几个弘疙瘩时,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来人!”
守在帐外的幽兰应声而入。
“主子。”幽兰垂首敛目,躬敬站在屏风前听候吩咐。
“”在帐内再点些驱蚊的熏香,味道不要太浓烈,清雅些的。”
“是。”幽兰轻声应下。
“另外,”
胤禛继续沉声道,“明日你去寻随行的太医,让他多配些驱蚊避虫的香囊,给……姜格格用。”
此次巡幸塞外期间,你和云香就留在她身边听用,一切听从她的差遣。”
幽兰交握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心底瞬间掀起惊涛骇浪!
她们几个大丫鬟,在前院虽然比不上苏培盛、进宝他们受重用,但也是主子爷身边近身伺候的。
在府里,就是正院的人见到她都要叫声幽兰姐姐!
三年前,主子爷带李侧福晋和乌雅格格来赛外时,也是她跟着伺候,但主子爷从没让她们去伺候
如今,王爷竟让她们去伺候姜格格?
还是,一切听从差遣?
难怪苏培盛对姜格格和三阿哥那般躬敬!
难怪姜格格敢在主子爷的帐子,那般放肆!
她心中惊疑不定,面上却不敢有丝毫表露,连忙收敛心神,躬敬答道:“是,奴婢记下了,明日一早便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