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来,海森。”安娜轻声说,带领海森向近处的穹顶走去。
“你说那个神龛中的,不是你父亲?”
“是的。”安娜沉默了一瞬。“我说过,那里是半个神龛,具体来说,是旧的那一半,里面有着当年死去的镭玫瑰第一代的成员的混合意识体。”
“父亲原本只想着能收集到遗言,但是,事情出现了变化,那个神龛开始活过来,开始用亡者的遗言拼凑说话。”安娜解释说,“那时,所有人都只是感到恐惧不安,但恐怕,只有父亲意识到了,这代表着什么。”
“我们看着父亲将那个神龛拆开封存,把神龛的o域通信组件开发成我们的生计,但谁都没想到,父亲诺曼他在另一条路上也一直没有停下。”
“他进出银河城很多很多次,认识了荒野和城市的很多人、很多势力,一点点让我们占据了维多利亚生态的一环。”安娜走到了穹顶的入口前,门旁是一把布满了技术组件的亮蓝色长矛,她用左手拿起长矛,单手耍了个枪花,矛尖轻点大门被拆下的控制面板,看起来无比熟练。
蓝色的电火花一闪而过,大门打开了,安娜转身看了海森一眼,随后便步入了门后的黑暗中。
没有灯光,但她却无比熟悉路线。
“我们以为那些都只是让镭玫瑰壮大的一环”安娜接着说,“但恐怕,父亲他一直,都想靠自己做到让死去的人回来。”
“银河城不是有现成的神龛吗?”海森不禁疑惑。
“父亲说过,不一样。”安娜停顿了一瞬,回想说,“很不一样,有次我见过他拆解它的样子,尽管那阵我还不知道那个就是银河城的神龛,但是,前不久我在检查营地那个教育设备的零件时,在i域通信模块上发现了神龛公司标识的零件。”
“i域通信模块?我记得之前你说”
“是的,简易神龛原本的o域通信组件不见了,或者说,能接收数字灵魂的那部分不见了,这是不见的另一半。”安娜用长矛轻点地面,“而且早在父亲死之前就被换下了,所以我说,那个人不可能是我的父亲的数字灵魂。”
“按我的理解,i域应该类似于70年前就有的局域网络,用来隔离恶意ai和oga的干扰。在银河城,i域是更加稳定的信息通路吧?这不代表你父亲的灵魂更有可能在那个机器里吗?”
安娜的长矛重重的击打了一下地面。
“我说过!不一样!你想到过的我也想过了!我检查过了!那个只是被用来从i域上抓取教育信息的组件,与接收数字灵魂毫无关联!”安娜长叹一口气,“抱歉,但事实就是这样,一定还存在另外半个神龛,那个神龛才是父亲深入银河城的依仗,如果父亲的数字灵魂真的存在,那么也只可能在另外一半中。”
她的长矛再度释放出一股电流,灯亮了。
两人站在一扇门前,象是一个手术室。
“我就是在这里检查那台机器的,还给它加之了全息投影只有我知道那个人不是我的父亲,镭玫瑰的人需要它,它也同意了。”
“它(it)?”
“它是那些老东西们的遗言拼凑出来的家伙,那群老家伙一个个都认识我,也都是父亲带大的,所以它一开始扮演父亲安慰我,我也没有认出来。”安娜深吸一口气,接着说,“所以,有它在,我放心。”
门打开了,又是一道门,是一个杀菌除尘间。
“镭玫瑰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听城里的线人说,我们在达尔文的几个据点都被夷平了。”安娜声音平淡,“我不能再让营地的人陪我冒险了,珀西,是他们应得的,而不是危险的达尔文·银河城。”
走过了七道门,安娜带海森来到了目的地。
这里原本应该是一个生物实验室,应该就是镭玫瑰起源的实验室。
但如今,海森熟悉的,那个曾经位于锈色少女顶层的手术机器人占据了实验室的中心。
手术床上,躺着被仔细拆开的赛博格身体,是那具海森的战利品,光学迷彩义体。
手术机器人的周围,摆着很多任务作台与机床、精加工仪器等,许多复杂的技术部件有条不紊的陈列在工作台上。
角落,是一个小小的行军床,上面的被褥在海森的红外视野看来,要微微高于环境温度——在去见他之前,安娜应该一直在这。
“我就是在这里研究那个老东西的,后来,我也是在这里拆解她的。”安娜指着房间的中央。
“我以为我要自己来,好在你醒来了。”安娜没有移开目光,盯着那具赛博格义体,义体上方,悬挂着被海森切下的脸部义体。“真美,是吧。”
海森环顾一圈,他发现所有技术组件都被按照一定的安装逻辑顺序陈列,而中间那具赛博格义体的拆解工艺也极其精细完美。
“很完美。”海森尤豫了一瞬,“你要自己给自己做义体改造手术?太危险了”
安娜回首,对海森一笑。
“所以我感觉到你醒来了,然后你真的就醒来了,真顺利,不是吗?”
“感觉?”
安娜嘴角上扬的幅度更大了,没有回应海森。
“怎么样,能帮我吗?你说过的,一起。”
海森看着安娜的笑,突然感觉到一丝不协调。
他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随后轻轻将手伸向安娜的脸。
海森揭下了安娜的全息面具,面具下,泪水横流。
“好。”
咚——
长矛落地。
安娜一把抱住海森。
两人相拥,久久无言。
房间的各处可以看到时光流淌的锈蚀痕迹,白炽灯光惨白,带着频闪的灯光映照着二人,映照着这个极其漫长的拥抱。
“你好温暖,很难想象这是一具机械组成的身体。”
“是按照我原本的身体复刻的。”
“恩,你很好看。”
“你也很好看。”
安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在说什么呢?我是说你这具仿生义体,过去的一个月我一直在参考研究你的身体从仿生角度上来说,完美的很好看。”
她的手指轻轻放到了海森的鼻子上。
“你能闻。”
手指划到了海森的嘴唇上。
“你能尝。”
手指划到了海森的胸口。
“你还有一颗会跳动的心脏。”
“恩还有一些其他东西。”安娜的耳尖红了一点点。
“但是,那具身体,只是一个兵器,什么也感觉不到。”海森说出了安娜没有说出口的内容。
“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死亡。”海森想起了那个赛博格死亡时的样子,只有一张脸的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只是冰冷平淡的问了一句,为什么。
安娜推开了海森。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我可以把我的这具身体给你但是这具身体,也有很多我搞不清楚的谜团很危险。”
“你太弱了。”安娜直言,“和其他赛博格相比,你的身体强度太弱了,你没法抗子弹,没法扛起一栋楼那些最快的赛博格,可以在你开枪之前就近身杀掉你。”
安娜转身,再度把目光投向那具赛博格。
“我已经做好了规划,在她身上集成加装那些我擅长的技术,她会是沉默无声的杀手,也可以是操控无人军团的指挥,还可以是正面突破的骑士。”
“所以,不要试图安慰我,或是改变我的主意,我已经下定了决心,不会更易。”
海森沉默,他能感到自己的仿生心脏在疯狂增速——几乎是比战斗中还要多出好几倍的神经递质被泵到了大脑,消磨着他一直以来坚持的理性与逻辑。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也是他大脑无论在七十年前尚未改造时,还是七十年的沉眠苏醒后,都从未经历过的生化反应。
一种炽热感从他的心脏传递到了身体的每一处——大脑依然在强制仿生肌肉僵硬着,但是他的心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决定。
海森从背后抱住了安娜。
一直以来,他引以为傲的智慧与思维变为了空白。
他什么都没再想,也不敢想——他第一次拒绝了思考。
安娜把手放到了海森的手上,一只只撬起他的手指,一点点,十指交叉。
安娜突然哼起歌来。
是海森熟悉的旋律。
“take a sad song and ake it better”他接着唱出了歌词,有些走调。
安娜笑了一下,轻轻跟着节拍律动着摇摆。
“reber to let her to your heart~”她唱了出来。
“then you can start to ake it better”海森跟着唱,但还是有些走调,也许是自己的发声器有些问题,他想到。
安娜象是跳舞一般攥着海森的双手,转过身来,看着海森的眼睛。
两人一起唱出了下一句台词。
就是跳舞,海森想到,她的眼睛真亮。
“you were ade to~ go out and get her~”
房间的白炽灯突然熄灭,绿色的应急地灯亮起。
有些象火焰,安娜心想,她想起了被核弹轰炸时,海森身上燃起的绿色火焰。
“the ute you let her under you sk~”
安娜踢了一脚自己的长矛,房间的灯光依然没有亮起,但是这首她最近一直在听的音乐却响了起来。
【—ovo—】
【then you beg to ake it better~】
两人都是一笑,然后笨拙地,开始跟着音乐的节拍挪动起舞步。
【and anyti you feel the pa~hey jude~refra!】
【for well you know that it&039;s a fool~ who pys it ol~】
“by akg his world~ a little lder~”
【better!better! better! better!better!!喔!
他们用力的一起跳舞,撞在工作台上,把摆放规整的零件撞乱。
安娜闭上还未褪去泪光的双眼,亲吻海森。
海森笨拙地回应着。
音乐还在房间中回响着,the beatles开始在音乐中无序呼喊,象是在用温暖的旋律抒发一种平静的崩溃。
两人在亲吻中摇摆,缓缓地,直到音乐一点点走向结束。
但旋律却没有终结。
合唱的声音一点点偏移到了反拍上。
hey jude这首歌是写给一位不被父亲承认的孩子的。
安娜其实一直活在自己父亲的影子中。
她自己也清楚这一点。
但是,为什么呢?
海森移开了嘴唇。
“我帮你,我可以换上更强的义体。”
安娜松开了手。
她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了那个没有开关却突兀响起的古董音响前,将它关掉。
“这是我自己想要的。”
她走回到了海森面前。
“我想要的有很多,你不是我。”
她低着头,把手放到了海森的胸口,用力推动。
海森没有对抗。
他们一点点退到了角落。
“坐下。”她说。
身边是那张行军床。
海森没有回应。
把手搭到海森的肩上,按着他坐下。
行军床没有承受住海森的重量,被压塌了。
安娜褪下了自己的斗篷和衣物,一脚踢到一边。
“好看吗?”
海森这才看到那发机炮带来的伤口有多严重。
弹片擦着安娜的身体,从肩到腰腹,剜出了一道恐怖的开放创口。
创口虽然做了缝合,但在胸口的被改造部位,机械的创口依旧是开放的——甚至可以看到此前海森替换的那些简陋义体器官,它们工作状态并不好,一些接口还在渗出血液与脓液。
而辐射,显然也没有根治,身体各处都有些许坏死溃烂的痕迹,但是最近又有些许愈合,应该是镭玫瑰的药效。
但是,海森仔细端详着,从那些完好的肌肤,从安娜那薄薄的肌肉线条上看,安娜无疑是好看的。
海森想起了那时的情况,被核弹攻击的他们没有时间做选择,临时加装了些许从袋鼠庄园搜出的仿生人义体。
他们以为自己可以在银河城获得资源,去给安娜换上更好的义体,去给班卓治愈“邪神”附身。
但是,他们刚到银河城,就被赶了出去,就象是城市的免疫系统识别到了他们的恶意,清理了他们这个病灶。
而他们没有任何馀力去反抗。
他们是弱者。
他们是生存者。
“我不想只做一个,生存者(survivor)。”
安娜象是知道海森在想什么,她说,“我需要力量我们需要力量。”
“镭玫瑰已经不再需要流浪,但是我还需要,我的心不会安定,我不甘心也许有些不舍得。”
她俯身,轻捧海森那张愈发趋向于真人的脸。
“利用我吧,我也会利用你,银河城都有我们需要的答案,不是吗?”
“你很好看。”海森突然说。
安娜笑了出来,海森知道自己没有说假话,她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你偶尔还是象个真人的,更多的时候,你太象一台机器了。”安娜说,“今夜,我想利用你,也再最后利用一下我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
她再次把手指放到了海森的嘴唇上。
“不准说不,我可不想什么也没体验过就被赶到机械的身体里。”
海森感觉到自己的仿生心脏再次不受控制起来。
维多利亚这片土地上,这个夜晚,还有许多故事在发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