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坐标:维多利亚西北海岸上空,高度800米,强雷暴区】
警报声在驾驶舱内凄厉地尖叫,但这架从银河城空军基地非法起飞的蝎式战机却空无一人。
仪表盘上疯狂闪铄的红色光芒,映照着空荡荡的座椅。
“该死!f系统的防火墙在反噬!穆塔西姆那个软蛋在切断我们的权限!”
摩多的怒吼声在频道里炸响,伴随着电流的滋滋声。
“我们在用死人的身份开飞机,摩多。”李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失真,从梅尔本传输来的数据流出现了严重的丢包卡顿,“早在五分钟前,南联空天军和海岸巡逻部队就已经锁定了我们。如果不是因为这片雷暴云层和云层中不知道什么东西干扰了火控雷达,我们已经被导弹撕碎了。”
雷电交加的风暴中,隐隐可以看到猩红的闪光,成群结队,此起彼伏——
“别废话了!”队长的意识体强行接管了飞行控制系统,压制住了机身的剧烈抖动,“我们没有时间。找到阿拉德摩尔了吗?”
“信号极其微弱……我调整一下反oga通信频率找到了!是义体自动发出的军用短距求救信号,他在海面!”
战机猛地压低机头,穿透厚重的雨幕。
下方的景象让所有人的意识体都为之一震。
紫黑色的海面上,一艘破旧的护卫舰正在巨浪中颠簸。而在船舷一侧,两个身影纠缠在一起,正被一根绷直的钢缆拖拽着,坠向大海。
“那是……我们的目标!他在把阿拉德摩尔拖下海!”
“这个疯子!”
“武器系统解锁!给我把那个杂种轰开!”队长下令。
战机机腹下方的30毫米转管机炮开始预热旋转。
但就在这时,一道强制指令如同一把烧红的刀子,直接捅进了战机的内核处理器。
【警告:非法接入。驾驶员身份认证失效。】
【f系统最高指令:肃清叛逆。】
【自毁程序激活。倒计时:10秒。】
“那个该死的胖子!”李惨叫道,“他的长官权限接进来了!战机的系统正在格式化!我的逻辑回路在燃烧!”
“撑住!开火!就算是坠机也要把人救下来!”
战机在失去控制的前一秒,机头猛地一沉。火控雷达在狂乱的电磁干扰中勉强锁定了一个模糊的局域。
——但是已经迟了,阿拉德摩尔已经被合力撞下了海。
子弹依旧按照最后的指令,在机炮电机的速度与枪机复进的速度匹配的一刹那,喷涌而出。
“嗵嗵嗵嗵——!”
粗大的火舌撕裂了雨幕。一连串高爆曳光弹在海面上炸起冲天的水柱,象是一把巨大的镰刀扫过exod号的侧舷。
甲板上,正冲向护栏试图支持的安娜被爆炸的气浪掀飞,一发弹片切开了她的护甲,鲜血瞬间染红了她的臂膀。
“安娜!”
有惊呼声从船上载来。
“信号丢失!重复,阿拉德摩尔的信号源在海平面以下消失,最后一次握手是在三秒前!”
“强行创建意识体专用线路!只是菌膜屏蔽了一部分信号!用大功率直接烧穿!”
一道肉眼不可见的高频数据流从战机射出,直刺海面下那个正在下沉的信号源。
“距离够了吗?尝试创建神经连接!把阿拉德摩尔的意识拉回来!快!”
然而,就在数据触手即将触碰到阿拉德摩尔的瞬间——
虚拟的数字世界中,一层漆黑的、如同迷雾般的数据屏障毫无征兆地张开,挡在了信息的通路上。
那是海森体内的房客,动用了残存的算力,构建了一道防火墙。
【拒绝访问】
【拒绝访问。】
【拒绝访问!!】
在极短暂的一瞬间,数据世界中,意识体传输的请求被拦截了数万次。
最后的机会彻底消失了。
“不——!!!”
战机的引擎轰然熄火。失控的钢铁巨鸟在空中翻滚着,带着亡者们不甘的怒吼,一头撞向了狂暴的海面,坠入海浪之下。
“轰——!”
巨大的火球在风暴中昙花一现,随即被紫黑色的浪涛吞没。
而在遥远的梅尔本,在某个服务器终端的虚拟空间深处,几个刚刚断开连接的意识体在黑暗中剧烈喘息。那种濒死的窒息感和被上级背叛的愤怒,如同毒药一般侵蚀着他们本就不稳定的理智。
但他们不会再死去了,痛苦会一直伴随着这些只会逐渐劣化的数字意识体,直到随时间推移累积的错误让意识体崩溃,碎裂成无数无意义的0与1的段落。
就象是另一种层面上的,坠入深海——
【当前坐标:海平面以下50米,下潜中】
粘稠。
沉重。
世界是紫色的。
随后变成了黑色。
世界变得安静而混沌。
只有阿拉德摩尔胸口反应堆的红光在幽暗中闪铄。
进入海水的瞬间,局势逆转了。
阿拉德摩尔那引以为傲的双翼已经扭曲,在此刻变成了巨大的阻力源。水的密度是空气的八百倍,他在空中无与伦比的机动性,在这里变成了笨拙的挣扎。
而海森,他依然驱动着自己那具残破的独臂躯体,死死地箍住阿拉德摩尔。
腹部伤口处,仿生组织的自封闭凝胶正在疯狂分泌,试图堵住那个可怕的伤口,但在二人的扭打缠斗中,震动与水流总是会让愈合的努力变得徒劳。
溢出的凝胶带着些许荧光,被打斗的水流搅动,在二人的周围环绕一圈又一圈,象是飘动的扭曲缎带,舞动着送别下沉的两具沉重身体。
凝胶环绕的中心,冷却液混着仿生血液,在海水中拉出一丝凄厉的红线。
“放手……你这个……疯子……”
阿拉德摩尔的咆哮声通过紧贴的装甲传导过来,沉闷而扭曲。
这位不可一世的赛博格正在经历他生命中最恐怖的时刻。
重力,以及那枚正在坠向深渊的船锚,正拖着他们坠入地狱。
一把又一把的飞刀从义体各处弹出,来不及抓住就在二人的近身对撞中飘荡地坠入深海,阿拉德摩尔此时无比想要切开海森的身体,切断那根钢缆。
海森没有给对方机会,海森知道,如果这时候松手,对方就还会有馀力飞出海面,此前的一切努力都将白费——对方实在太过强大,哪怕是如此残破的状态,也足以杀死船上的大多数人。
“房客,入侵的进度如何?这可是我最后的纳米机械了。”
海森彻底消耗掉了自己仅剩的纳米机械,通过他的独臂,通过他用匕首刺出的贯穿缺口,源源不断向对方内核涌去。
【识别到针对性防护,仅在目标推进系统实现了逻辑门感染。】
“足够了。”
“轰——!”
阿拉德摩尔仅剩的推进器在水下爆发。蓝色的等离子流煮沸了海水,无数滚烫的气泡包裹了两人。
“发生了什么?你又做了什么?!他妈的瘟疫!你他妈这个卑鄙的虫子!”阿拉德摩尔在惊慌中怒骂。
推力与重力在这一刻疯狂角力。
钢缆绷得笔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下坠的速度减缓了,甚至有一瞬间的停滞。阿拉德摩尔眼中的红光暴涨,他不知道海森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但他突然感到了生的希望!
“叮!”
气泡破裂的噪音中,出现一丝不协调的锐响。
阿拉德摩尔腿部的内燃推进器不堪重负,深海的水压加之狂暴的推力,让精密的矢量喷管瞬间变形。
“砰!”
右腿推进器炸裂。
平衡被打破了。
两人开始在水中疯狂旋转,象是一个失控的钻头,被那根无情的钢缆拽着,加速坠向更深的黑暗。
深度:350米。
黑暗中,仅存闪铄的红光,与不时亮起的故障火花,照亮了彼此狰狞的面孔。
水压开始挤压海森的胸腔,压迫着他那不需要扩张收缩的仿生肺部,压迫着他的金属颅腔。
二人身体的各个部件都在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氧气在急速消耗。
水压在不断增大。
黑暗愈发凝实。
“就要……到底了……”
海森的义眼在黑暗中闪铄。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
那是船锚撞击海床的声音。
紧接着,两人重重地砸在了一片厚厚沉积物构成的缓坡上。
这里是大陆架上部局域的边缘,是一片布满死去菌落碎屑的荒原,是过往繁茂的海洋生态系统的死亡墓地。
一旁,就是坡折,是无底的黑暗空间,大海的深度会从此处开始迅速增加,直到沃顿海盆的底部——海平面下6000米。
阿拉德摩尔背后的翅膀在撞击与挣扎中彻底扭曲折断,两人在海底如扬起的雪花般的碎屑中翻滚着分开。
“咳……咳……”不知道是谁还没有忘记生物身体的感觉,发出了幻觉的咳嗽声。
通信频道里全是杂音。阿拉德摩尔摇摇晃晃地从泥沙中站起。他的机体在不断报警,深海的高压让他的动作变得迟缓而笨拙。
但他深信自己依然有着绝对的优势。
一片片合金装甲板从身体上脱离,因故障无法使用的推进器也被舍弃,整具赛博格身体变成了只有骨架的镂空形态,能源内核不再遮掩其深沉的红光,照亮了周围的深海。
他抓到了身上的铁钩,一把取下。
阿拉德摩尔感觉自己浑身一轻,终于能在水下自由移动。
他抽出了卡在胸腔中的匕首,扔向一旁的海底悬崖。
他的系统显示,这具身体还能支撑足足十个小时的战斗时间,足够他回到海面。
毕竟,赛博格只是这具完美义体营造的假象,他已经没有生物脑的结构,他的身体只是纯粹的机械与电路,36个大气压的外压对他几乎没有影响。
而他的目标不同,那个身影看起来不堪一击——
独臂的海森躺在不远处的沉积物,失去了骨骼的支撑,他的身体在海底巨大的水压下颤斗着,几乎无法维持人形。
他能感到自己的仿生肌肉纤维束崩断的声音象琴弦一样在他体内炸响,空气、仿生血液与冷却液被海底的水压从浑身各处的破口处迅速挤出,而那截卡在他腹腔中的断刃,如果他敢放松肌肉的支撑,将立刻变为活动的锋刃,将他身体内部搅碎。
好在,他的本体只是一个脑,而脑所在的金属容腔的强度与抗压能力都要好很多。只要封闭颅腔系统、假死休眠,他还是有机会被安娜他们捞起来的。
“他妈的,我这是凭什么。”海森自嘲。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为镭玫瑰做到这步,或许是,明明他们都看到了希望,不想他们因为眼前这个来追杀自己的家伙,被迫停下脚步?
是的,阿拉德摩尔,他在听到这个名字时,就回想起了事情的根源——那个在沙暴中一路追击他与班卓的重装士兵,那个银河城特战小队的队长,在他那有点傻气的喊话中,就提到过眼前这个家伙的名字。
只是当时喊出的都是死人的名字。
或许这个世界,复活是一件很常见的事情,复活后的复仇也是。
他看着眼前的金发赛博格向他急速逼近——哪怕是在深海的阻力下。
快速、致命、优雅。
在他成为赛博格前会是什么样子呢?一个纨绔子弟?一个花花公子?还是骄傲的军队之星?
海森没有躲。
他没法躲。
但他并不慌张。
他尝到了。
在这冰冷、黑暗、充满死寂的深海里,随着那股浑浊沉积碎屑翻涌起来的,还有另一种味道。
一种更加浓烈、更加疯狂的味道。
那是班卓的血。
就在眼前金发赛博格镂空的身躯上,在被他褪下的装甲板上,在他那双折断的双翅上。
血的味道,渗入了这个金发赛博格的装甲缝隙,渗入了他的每一个零件。
那是活着的血。
是一种基于dna的ai超算子集,能够自我增殖的核酸-蛋白质纳米机器族群。
某种意义来说,海森其实是那个ai合集的父亲,只是,他从未想到自己对于dna计算机的研究会演化出如此邪门的ai——甚至自称为神。
但来自七十多年前的海森也从未想过,原本被认为毫无智慧的oga,会在如今演化出如此繁多的机械与半机械构造体——终械。
在他们坠入海底后,他的房客告诉他,在这里,他们并不孤独。
“滋——”
阿拉德摩尔的动作突然僵住了。
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缠住了他的脚踝。
不是水草——水草已经在如今的自然界灭绝。
是金属。
冰冷、滑腻、带着倒刺的金属。
他低下头。
借着臂刃微弱的红光,他看到了一张脸。
一张从海底泥沙中探出来的、半机械半生物的脸。它有着鲨鱼般的利齿,却长着电子眼,身体由锈蚀的金属和紫色的变异血肉缝合而成。
是深海终械。
不只一只。
周围的黑暗中,无数双猩红色的眼睛亮了起来。
它们不象是在天空或陆地上那样拥有固定的形态。
在深海中,这些oga制造的构造体拥有着各种扭曲的模样——有的像装甲复盖的巨鳗,有的像长满机械触手的海星,还有的就象是一团长着牙齿的肉块——或者说,他们象是还在持续的变化,尚未定型成最终的模样。
它们是被班卓的血味吸引来的。
那是oga必须清除的“污染”——ai。
是它源于ai战争,却不断扩大,无法终结的使命。
“滚开!”
阿拉德摩尔将脚下的那只怪物撕成两段。
但这只是开始。
“嘶——!!!”
一阵无法被人类听觉捕捉的高频声呐波在水中炸响。
就象是发出了进食的信号。
无数黑影从四面八方扑了上来。
它们无视了海森,全部疯狂地涌向了那个散发着诱人“异味”的金发赛博格。
哦,还是有只不起眼的小鱼叼走了那只卡在海森腹部的断刃,海森自己都几乎没有察觉。
“不!不!……我是……”
阿拉德摩尔的惨叫声被海水的无序震动所吞没。
一只巨大的、形如邓氏鱼的重装终械一口咬住了他的腰部,驱动着巨腭瞬间粉碎了他的合金骨架。
更多的怪物扑了上去,撕扯他的手臂,啃噬他的腿骨,钻进他骨架的缝隙里,查找着那股气味的来源。
这是一场无声的盛宴。
海森静静看着这一切。
他甚至有些想笑,在被人类的战争所摧毁的海洋生态中,唯一活跃的只剩下这些扭曲的半金属怪物
海森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终械oga是不是在试图还原生态系统?”
他不知道答案。
看着那些怪物撕扯着阿拉德摩尔,连同那根钢缆一起,向着大陆架的边缘拖去。
向着海底的海底进发。
“救……救我……”
阿拉德摩尔在被拖下悬崖的最后一刻,向海森伸出了仅剩的手。那只手里没有了武器,只有无尽的恐惧和哀求。
海森没有动。
一只体型巨大的终械鲨鱼猛地冲出,一口咬住了他的头颅。
“咔吧。”
声音戛然而止。
他看着那团翻滚的血肉与金属风暴坠入黑暗,看着那点微弱的红光最终被深渊吞噬。
世界重新归于死寂。
结束了。
他自己也到极限了。
一个想法突然击中了他。
“原来,我渴求的,是自我毁灭吗?”
“也对,这操蛋的世界,竟然他妈的是我自己搞出来的。”
海森不再去看这一无所有的黑暗。
【警告!血氧浓度低!即将开启封闭休眠模式!】
他感受到赛博格义体的系统在逐项关停。
腹部的仿真疼痛信号被掐断。
仿生肺部不再徒劳尝试气体交换,任由冰冷的海水灌入。
仿生肌肉失去了电流供应,开始蜷曲、收缩,让海森的躯体卷成一团。
能源内核在逐渐降温、冷却,陷入寂静。
洋流卷着他,缓缓推向那个海底悬崖的边缘。
他也要掉下去了。
就要这样结束了吗?
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海森努力睁开眼,看向那无底的深渊。
那里有什么东西。
不再是黑暗。
是一只眼睛。
一只巨大无比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眼睛。
它从深渊的最深处升起,悬浮在断崖的对面,照亮了方圆数百米的海域。
不是生物,也不是纯粹的机械,更象是水晶雕琢的艺术品。
它没有手脚,没有多馀的躯干。
它是的巨大在没有参照物的深海中无法形容,它的表面覆盖着晶莹剔透的、如同水晶般的甲壳。
而在球体的周围,漂浮着六只巨大的、流体状的“翅膀”。
那是六片在高压下依然能灵活舞动的、由无数发光粒子构成的光带。它们在水中缓缓舒展,如同神灵的光环,散发着那种神圣而异质的白光。
它静静地悬浮在那里。
它在看海森。
海森随着洋流缓缓坠落,象是一粒尘埃,飘向那只巨大的天使之眼。
在两者距离最近的那一刻,海森感觉自己的思维仿佛被某种力量穿透了。
没有语言。
没有声音。
只有一道纯粹的、宏大的、带着一丝孩童般好奇的思维波纹,直接撞进了他的脑海深处。
海森没有理解。
【休眠程序执行】
他的意识陷入了永恒的黑暗。
就连那道白光,也在他的记忆中消散。
深海的黑暗中,仿佛什么都不存在。
【代理协议激活】
【检测到环境异常】
【自救中】
【系统完整度低自救失败】
【全频段广播求救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