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森当然不会有闲心专门拿终械练手。
在吸引它主动攻击，并借机用激光破坏了它的一条金属条带后，他试图用类似的手法破坏掉它的另一根金属条带。
但是，就在他再一次抓住了来袭的金属条带，正欲发力牵动终械时，那只终械出乎意料地从中裂开。
海森比对过两次遭遇的半生物终械，相较于那只被他借力切成两半的升力体终械，这次遭遇的终械的体型要小得多。
他原本以为这只是因为终械增加了用于防御的外骨骼和用于进攻的尖足，重量激增的结果，但在看到终械主动裂成两半，原本生长着步足的头部变成了猎头蟹模样的四足怪虫，迅捷地跳向他时，海森不得不承认，他依然低估了终械的进步速度。
要知道，在两天之前，oga甚至没有生产过任何一种含有生物组织的终械。
尽管被半人高的猎头蟹惊呆了一瞬，但海森还是实时反应过来，躲过了它的跳跃攻击，还找准方向角度，把匕首插到了它的脑后。
但是，就象海森对安娜说得，那个匕首终究是刺得不够深，而海森也失去了手中仅有的武器。
激光“袖剑”毕竟不是真的武器，切割距离与红热时间都极为有限，用来切割金属材质的细薄条带就已经是极限了。在交手的分毫之间，想要用激光来切割厚重且耐高温的陶瓷外骨骼甲胄，根本毫无可行性。陶瓷材料的键接结构决定了其较大的脆性，想要打击陶瓷装甲保护下的软组织，还不如用钝器多敲几下。
于是海森将切割下来的金属条带卷到了自己的机械手臂上，开始了大锤80，小锤40的回合制肉搏战斗。
毕竟终械的战斗方式还是太过单调了，除了步足的刺击，就是跳起来用步足刺击，这就让海森的战斗过程变成了躲避-出拳的无限循环。
海森这才顺势借终械熟悉自己更换的机械手臂。
其实在从安娜那里取回断臂后，海森是可以用纳米机械重接手臂的。
但是一方面，阿姆斯特朗用电锯造成的断裂面上，仿生肌纤遭受破坏的情况格外复杂，且有大量缺损。如果重接手臂，恐怕将耗费海森剩馀的全部纳米机械，而最终修补的效果可能大不如前。
另一方面，在他苏醒以来，经历过一次次追杀与战斗后，他早已意识到自己这具身体的最大问题——过于脆弱。除开有合金保护的部位外，他身体其馀的地方对子弹的抗性都十分有限，整体而言，相较他遭遇过的改造肉体，这具赛博格的躯体在整体强度上并没有超出太多。
如果把他体内的纳米机械看作魔法，那么他就是经典纸防低抗的法师形象，更具体一点，可以将他视作役使机械的“亡灵法师”。
幸好，作为赛博格，他可以通过更换义体来实现“转职”。
这只机械臂，最大的优点就在于它的高出力与高强度，可以有效地补充他身体的不足。
毕竟，他至今不知道自己的能源内核是什么原理，输出上限又在哪里，在随时都可能遭遇战斗的情形下，装备着以类人和节能为设计内核的仿生肌纤，简直是对于他体内充沛能源的浪费。
于是，在那能够让班卓的超级电容爆表的能源输出下，缠裹着层层金属条带的沉重机械手臂，将那可以抵御动能弹的陶瓷装甲，一次又一次地打得崩裂。
“如果你没有在见到我后，急于一击终结它，我就真的信了。”
安娜指了指海森衣角的划痕，那是终械的最后一击的战果。
海森尴尬地笑了笑。
“毕竟我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快地赶来这里，营地中其他地方没有问题吗？。”
“在解决掉了拦路的小家伙后，我第一时间就赶来这里了，这东西还是比较容易对付的，战士们完全有能力处理。”安娜上半身稍稍前倾，她微笑着说：“我听了大家的汇报，都是说你这里最早响起刺耳的尖鸣声，是你在提醒大家吧。”
海森低头扫了一眼，掀起终械的头部，展露出其柔软而缺乏防护的腹部，那里有一大块被挖去的伤口。
“我只是运气比较好罢了，这家伙在洞口上面时，正好将柔软的腹部暴露出来，可惜我身上的那种东西的储量已经越来越少了，做不到破坏它体内的结构，只能尝试性利用它发出警告。”
安娜看见终械血红的伤口处，有微量的黑色纳米机械缓缓汇聚向海森的手心。
她微微歪头，用眼神示向洞口下方。
“他会怎么样。”
海森会意，尤豫了一下，回答说：
“情况已经稳定住了，应该也不会再吸引半生物的终械了。”
安娜沉吟了一瞬，似乎是想要张口问些什么，不过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看向海森的眼睛。
海森不闪不避地迎着安娜疑虑的目光看去。
安娜轻咬嘴唇，指尖在船壳上敲打着。
“我明白了。”
她起身走到海森身边，先是看向燃烧着火光的岸边，轻叹一口气，又看向了大海的方向。
“你知道吗？最初，在我父亲发现这处海滨营地时，这里还随处可见前人的生活痕迹，有着依旧能够运作的各种布置。”
安娜突然说起了不相干的话题。
“但是他没有发现任何一个人，死人、活人，统统没有。用他的原话说，这里就象一个空荡荡的坟墓，埋葬着戛然而止的生活。”
海森顺着安娜的视线看去，海中隐隐约约可以看到竖立的“礁石”，不过那规律的型状似乎揭示了其人造物的本质——那应该是沉没舰艇的舰岛。
“这里的原住民恐怕是原来的船员吧，航母没有可能孤零零地漂在海上，它必须处于舰队的保护之下，一只航母舰队至少也有几千人，有几百个幸存者一点都不奇怪。”
安娜坐到了海森的身旁。
“我父亲也是这么猜测的，象是营地现在的防御设施，还都创建在他们布置的基础上。我们的红虹铁穹是从他们安置的近防炮塔发展起来的，我们的作战中心也是直接沿用了他们联通的信息网络。”安娜轻轻荡起双脚，偏头看了一眼海森，“甚至，这艘航母的轮机组有些还能正常运作。”
她用手指遥遥点向不远处的一块没有藤壶的船壳。
“还有，你看那里，整个船体表面有不少位置都象那里一样，焊接上钢板用于加固。”
“那看起来象是从其他船上拆下来的，恐怕这个小海湾中，真的沉没了一整只舰队，你们查过相关的资料吗？”
安娜仰头望向天空，轻轻摆动的两只脚舒展向前方。
“当然有过，不过完全查不到任何相关的信息，没有人知道这些人从哪里来，最后又去了哪里。但是”安娜散开了沾染血迹的头发，表情无奈地抓了抓有些胶粘的发丝。
海森用纳米机械汇聚成一把梳子，递向安娜，耸耸肩，言简意骇地说道：
“有清洁功能。”
安娜笑了笑，转身背对海森。
“但是我们还是知道他们为什么会离开这里。”
海森小心地清理起安娜的发尾。
“因为什么？”
“你是从过去来到现在的，没错吧。”
“恩，具体一点，73年前。”
“那你仔细看看这片大海，你会发现不同之处的。”
海森用义眼看去，发现大海的表面似乎格外粘稠，呈现出暗沉的紫色。
【那是菌膜】
“海面上是漂浮着整整一层细菌吗？”
安娜轻轻地摇了摇头，细微的幅度没有干扰正在梳理发丝的海森。
“似乎是转基因的真菌，也只有能够靠核辐射维生的真菌才能在高辐射的浅海中存活。”
“全世界的大海都是这副模样吗？”
“不知道，但据我所知，银河城就有专门的巨构用于改造清理海水。但是在这里，自三战后，菌膜就一天比一天厚，没有任何海洋动物能在厚厚的菌膜下生存。”安娜的声音有些伤感，“住在这里的人们，他们此前都是靠大海维生的，我们有发现烧制的贝类甲壳类的残骸，他们甚至用这些用甲壳烧制的石灰涂抹墙壁。”
“所以是因为食物吗，海洋生态系统被破坏后，无法获取食物的他们就撤离了这里。”
“大概吧，我们也希望他们只是匆忙撤离了这里。”
海森感慨道：“人类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的教训，就是没有从历史中吸取到任何教训，这种事情在人类历史上已经发生了太多次。”
“唔，是吗？我还没有听说过任何类似的事情。”
“你听说过玛雅人和他们的金字塔吗？”
“没有，历史书在城里和大荒漠中都不常见。”
“他们是中美洲的原住民，在雨林中兴建了许多城市，创建起一个又一个雄伟的金字塔。但是后来的殖民者发现这些城邦时，很多城邦都已经废弃了几百年。根据那些玛雅人的口述历史，人们猜测是雨林生态环境的崩溃，导致高密度人口城邦的生产力不足以支撑它维持运转，于是，在一场动乱后，玛雅人离开了我们眼中先进的城市生活，恢复了更为原始的生存之道。”
“但是现在世界上早就没有雨林了，世界早就变了。”
“但是对于那些居住在城市中的人们来说，他们也已经离不开那些钢铁的丛林了，不是吗？”
安娜从怀中取出一条蛋白棒，递向身后的海森。
“对于我们这些在城外游荡的人们来说，事情没什么差别。”她说，“如果不是维系着与达尔文-银河城的联系，我们也会象此前居住在这里的人们一样，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消失，最终在海浪与风沙的侵蚀下，被抹去最后的痕迹。”
海森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他沉默地将安娜的发丝梳拢成简单的马尾。
安娜站起，再度看向大海。
“谢谢。”她轻声说。
就在此时，有沙沙的钟声响起，在营地各处回荡。
海森起身，走到安娜身旁。
“这是什么？”
“是前人留下的布置之一，”安娜甩起发尾，面带微笑地看向海森，“新年快乐，某不知名的仿生人，欢迎来到2135年。”
一抹柔和的白光在此时穿透了大气上空厚重的尘埃层。
海森向光明望去。
是月亮。
“你好，21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