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晋王李治加冠礼不过半月,朝堂之上,魏王李泰已迫不及待地出列,肥胖的脸上泛着红光,带着一丝刻意的疲惫与昂扬的自信。
他手持一份奏疏,声音洪亮地打破了殿内例行奏事的沉闷:
“启奏父皇!儿臣奉旨参详盐政改良之策,夙夜匪懈,不敢有丝毫懈迨!今日斗胆,将愚见上陈,恭请父皇并诸公斧正!”
李世民目光投向他,带着一丝期许:“青雀辛苦,但讲无妨。”
李泰清了清嗓子,展开奏疏,条理清淅地陈述:
“儿臣遍查典籍,请教宿儒,深感盐政之弊,首在煎煮之法耗薪糜费,次在役使民夫过多,荒废农桑。儿臣之策,重在‘节流’与‘规整’二字!”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有力:
“其一,节流之法!儿臣建议,于沿海盐场大力推广‘刮泥淋卤’之术!
此法无需煎煮,只需于盐田近旁,挖掘浅池,刮取盐硷地表之泥,引海水或咸潮水反复淋滤,沉淀后可得浓卤!
此浓卤含盐量远超海水,再行煎煮,可节省柴薪近半!此乃《齐民要术》所载古法,因地制宜,简便易行!”
“其二,规整之法!儿臣以为,应严令各州盐场,统一度量衡!盐袋大小、斤两,须有定制,由官府统一监制发放,严禁私制!
如此,可杜绝盐吏盘剥克扣,中饱私囊!同时,盐运途中,设卡查验,亦需依此标准,减少纠纷,保障盐利归公!”
他合上奏疏,微微喘了口气,脸上带着几分“殚精竭虑”后的疲惫与恳切:“此二策,乃儿臣呕心沥血所悟,虽不敢言尽善尽美,然若推行得当,或可稍解盐户劳苦,节省民力物力,增益盐产,以纾民困!恳请父皇圣裁!”
李泰话音刚落,殿内立刻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户部侍郎刘洎率先出列,脸上堆满赞赏的笑容:“陛下!魏王殿下此策,深得其中三昧!‘刮泥淋卤’之法,化繁为简,就地取材,确能省却巨量柴薪!
统一度量,更是正本清源之策!殿下心系盐丁之苦,体察入微,所献方略务实可行,臣钦佩之至!”
他特意强调了“务实可行”,暗讽可能存在的其他“空谈”。
御史刘子翼也紧跟着附和,声音洪亮:“臣附议刘侍郎之言!魏王殿下不仅博学多闻,更能深入实际,体察民瘼!
此二策,直指盐政积弊之要害,乃惠民利国之良方!足见殿下经世济民之才,实乃宗室楷模!”赞誉之词,溢于言表。
其他一些依附魏王的官员也纷纷出言称赞,一时间,殿内充满了对李泰“卓识”、“实干”的颂扬声。
李世民听着群臣的赞誉,看着李泰那略显疲惫却难掩得色的脸庞,龙颜大悦,抚掌笑道:
“好!青雀果然不负朕望!此二策,思虑周详,切中时弊,尤以‘刮泥淋卤’之法,简便易行,确能省薪节力!
朕心甚慰!着户部、工部,即刻会同有司,详议推行细则!”
“儿臣谢父皇嘉许!”李泰深深一揖,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喜悦,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太子席位。
李世民的目光随即转向晋王李治:“雉奴,你对此题有何见解?”语气温和,带着考校之意。
李治略显紧张地出列,他年纪尚轻,思考不如李泰“老练”,声音清朗但带着几分谨慎:
“父皇,儿臣思虑浅薄。儿臣以为,除四哥所言省薪、规整之法外,或可……或可鼓励盐户于盐田附近广植耐盐硷之草木,如柽柳、硷蓬等。
此等草木,既可防风固沙,护佑盐田,其枯枝败叶亦可收集,充作煎盐柴薪之补充,聊胜于无。”
他的建议显得稚嫩,但透着一丝仁厚和另辟蹊径的用心。
李世民听罢,微微颔首,眼中带着对幼子的慈爱和鼓励:“恩,雉奴此议,颇具仁心,亦见巧思。虽非根本之策,然因地制宜,不失为善法。可记下,参酌施行。”
评价虽不及李泰之高,但也算认可。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李世民那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探究的眼神,都聚焦在了自始至终沉默端坐的太子李承乾身上。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太子,”李世民的声音响起,听不出喜怒,“诸弟皆有所献,不知你对这盐政困局,可有良策?”
李承乾缓缓起身,神色平静无波,对着御座微微躬身,声音沉稳:
“回陛下。盐政积弊,千年痼疾。四弟所献‘刮泥淋卤’与‘统一度量’之策,切中时弊,务实可行,臣亦深以为然。”
他顿了顿,眼帘微垂,仿佛在认真思索,又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坦诚:
“臣近日亦曾苦思冥想,然……实未想出比四弟之策更优、更周全之良方。盐事艰难,非朝夕可解。臣……暂无新策可献。”
他的语气坦然,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遗撼”与“力有不逮”。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反应各异。
魏王党羽眼中闪过毫不掩饰的得意与轻篾。
太子也不过如此!关键时刻,还是魏王殿下靠得住!
李泰更是嘴角微扬,心中快意无比。
李治则似有些担忧地看了兄长一眼。
一些中立大臣则暗自摇头,觉得太子此次应对,实在太过平淡,与其近来的锋芒大不相符。
房玄龄、长孙无忌等老臣则目露深思,他们总觉得太子此刻似乎‘过于平静’。
李世民看着李承乾那坦然承认“无策”的模样,深邃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
他并未苛责,只是淡淡道:“恩,盐政之难,确非易事。太子既无新策,便依青雀所奏,着有司详议推行吧。”
“臣遵旨。”李承乾平静应道,随即归座,仿佛刚才的“无能”对他毫无影响。
后世晒盐、真空制盐之法,省时省力,盐白如雪,产量何止百倍!
然……此时拿出,于我有何益处?不过为他人作嫁衣,徒增猜忌罢了。
时机未到,利器当藏。这盐政之功,让给李泰又何妨?]
朝会散去,群臣鱼贯而出。
李泰被一群阿腴奉承的官员簇拥着,谈笑风生,志得意满。
李承乾则独自一人,步履沉稳地走在最前,夕阳的金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那平静的背影在喧闹的退朝人潮中,显得格外孤高而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