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三更,目标宅院后角门有异动!”杜荷语速快而稳,如同精确的报告,
“贺兰楚石!是贺兰卫率!他换了深色粗麻常服,头戴斗笠,自角门潜入,逗留约两炷香后悄然离开!”
他顿了顿,眼中精光闪铄,“属下的人分作两拨,一拨继续守宅,另一拨咬死贺兰楚石。但他离开后并未归家或去东宫卫所……”
李承乾身体微微前倾,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案几,发出极轻的笃笃声。
“就在此时!”杜荷声音更沉,“那宅院角门再开,又出来一人!此人同样乔装,身手矫健!我们的人不敢怠慢,一路尾随。
那人异常警觉,在东西两市兜转数圈,反复穿行小巷,试图甩脱眼线!幸而我们的人都是老手,交替掩护,始终未丢!
最后,眼见此人……趁夜潜入了汉王府后门!”
“汉王府?!”李承乾霍然抬头!眼中那沉静的潭水瞬间被投入巨石,锐利的光芒如电光乍现!
李元昌?
那个终日吟风弄月、以书画琴棋示人的闲散皇叔
贺兰楚石,东宫千牛,深夜潜入那与纥干承基相关的秘宅,随后便有神秘人直入汉王府?!
史书所载,正是此人极力撺掇‘前身’行那大逆之事!好,好得很!
毒蛇终露獠牙!
原来藏得最深、最毒的,竟是这位‘逍遥’王叔!
李元昌,你表面和原身‘密谋造反’,背地里却编织着另外的打算?
纥干承基和贺兰楚石就是出卖前身的罪魁祸首,没想到李元昌其实也是?
李承乾强迫翻涌的心绪冷静,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面上却已恢复冰封般的沉静。
他缓缓坐回宽大的座椅,声音低沉如磐石:“那宅院守卫如何?可有破绽?”
“戒备森严依旧!”杜荷脸色凝重,语速放缓,已经透着专业侦察的审慎,
“高墙深院,等闲难以窥探。暗哨位置刁钻,昼夜轮替。更有数条恶犬巡守,嗅觉伶敏,稍有异动便狂吠示警。属下的人尝试从侧面巷弄稍作接近,立刻被暗处目光锁定,如芒在背,只得即刻退避。
汉王府亦是外松内紧,看似寻常,但进出后角门者皆需暗号,护卫眼神锐利,盘查甚严,难以渗透。”
李承乾闭上眼,殿内只剩下铜漏单调的滴答声。
脑海中,长安坊图急速展开,无数线索如丝线般交织:贺兰楚石的轨迹、神秘人的去向、汉王府的森严、纥干承基的旧踪、侯君集的怨望……最终,汇聚成李元昌那张看似无害的脸!
宗室亲王,身份尊贵,勾结东宫卫率贺兰楚石、纥干承基,拉拢失意悍将侯君集,其心……昭然若揭!
史书上的谋逆,已非纸上文本,而是正在编织的、冰冷的现实之网!
再睁眼时,李承乾眸中已无半分波澜,只剩下掌控一切的锐利冰寒,他直视杜荷,一字一句,清淅如军令:
“杜荷听令!”
“臣在!”杜荷单膝触地,抱拳应诺,姿态如绷紧的弓弦。
李承干冷声道:“第一,增派绝对可靠之精锐人手,死盯汉王府及延康坊那处宅院!监视网维持现状,不得靠近惊扰!
然,所有进出两处的人员,无论主仆贵贱,其身形样貌、衣着特征、出入时辰、携带物品,务必分毫不差,详录成册!
尝试从其日常采买仆役、车夫亲属等最外围、最不起眼处入手,挖掘蛛丝马迹!切记,宁可跟丢十人,不可惊动一人!”
“第二,纥干承基、贺兰楚石、汉王李元昌、陈国公侯君集……此辈行踪,能盯则盯,若其护卫森严或行踪诡秘,难以持续追踪,亦不必强求,切莫暴露!首要确保延康坊宅院与汉王府的‘网’不动!”
“第三,”李承干声音陡然一沉,带着千钧之重,“此情报,密级升至‘绝密’!除孤与你,及你手下负责此事的绝对心腹,馀者,纵是东宫詹事、主簿,亦不得闻!若有泄露,唯你是问!”
“臣领命!定不负殿下所托!”杜荷沉声应道,眼中燃烧着被赋予重任的火焰与绝对的忠诚。
他深知,自己此刻正站在风暴的最前沿,为太子殿下捕捉那足以致命的毒蛇!
李承乾微微颔首,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暮色,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猎人看着猎物一步步踏入缺省陷阱的、绝对的掌控与不屑的嘲讽:
“很好。孤倒要看看,孤这位‘逍遥’王叔,还有那位‘功勋卓着’的陈国公,费尽心机搭起的这谋逆台子,究竟能唱出怎样一出‘玄武门第二季’的好戏!
这‘谋反团建’,他们倒是凑得挺齐活!”
殿内烛火摇曳,将李承干的身影投在巨大的屏风上,如同蛰伏的猛虎,静静等待着雷霆一击的时机。
空气仿佛凝固,弥漫着无声的杀伐之气。
……
夜!
烛火通明,将殿内映照得亮如白昼。
杜荷、薛仁贵、裴行俭、许敬宗、王玄策五人肃立阶前。
李承乾屏退左右,只留苏轻婉在角落安静地煮茶,袅袅茶香为肃穆的气氛增添了一丝暖意。
“诸位,”李承乾目光扫过眼前这几位他精心挑选、倚为臂膀的心腹,声音沉稳而清淅,
“你们追随孤入东宫,时日虽短,然忠心勤勉,孤尽知。今日召诸位前来,非为东宫庶务,乃有一番肺腑之言,关乎……你我之将来。”
几人神情一凛,目光交汇,皆摒息凝神:“殿下请讲,臣等洗耳恭听。”
李承干站起身,踱至悬挂于侧墙的巨大舆图前,手指缓缓拂过那描绘着大唐疆域以及西域诸国的墨线。
“你们看,”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
“此乃我大唐,煌煌天朝,万邦来朝。然,舆图止于此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