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脂流成川掩腥风?好!骂得绝!可不就是满肚子坏水,拿胖油盖臭味嘛!”另一老匠人嗤笑着摇头。
“金鳞耀破承乾殿!提气!东宫那位,是真龙!有光!”张铁锤指着皇城方向,吼得唾沫横飞。
王栓子嘿嘿一笑,压着兴奋:“最后那句才叫绝呢!残甲空留…郧乡冢!听说那鬼地方,鸟不拉屎,是埋骨头的乱葬岗子!”
众人心领神会,哄笑声几乎掀翻树冠。
……
暮色渐合,用过膳的士子三两成群,在回廊下踱步消食。
几个寒门学子聚在角落,面带忧戚,低声交换着日间听来的“跛龙天残”之说,字字句句如沉石压心。
“唉,若天命果真如此…”一人叹息未竟。
“诸位同窗,”一个清朗声音自身后响起。众人回头,见是素有名望的庶吉士孙文远。
他面含忧色,长揖一礼:“慎言,慎言啊!市井蜚语,多为恶毒构陷,岂可轻信?”
他目光扫过众人,话锋一转,带着几分探究,“文远倒听闻一新谣,虽俚俗,却暗含‘诗言志’之微义。”
不待回应,他昂首负手,朗声吟哦,声如玉磬击于廊柱间:
“胖虎妄举山河鼎,
沼塞舟横梦成空!
脂流漫川腥难掩,
金鳞裂夜耀干宫!
残甲空馀郧乡冢,
徒惹鸦啼晚照中!”
吟罢,孙文远目光深邃如古井,缓缓扫过一张张年轻而惊愕的脸:
“胖虎,妄效龙腾,终陷泥淖,徒留笑柄;
‘脂流漫川’,纵有万斛膏脂,岂能遮尽滔天秽腥?
反观‘金鳞裂夜’,光耀东宫,煌煌如日,岂是阴沟浊物可蔽?
至于归处…诗谶昭然,非人力可逆矣。
诸君饱读圣贤,当知明辨之道,莫为浮言所惑!”言毕,青衫微动,飘然隐入暮色。
寒门士子李寒松怔立原地,口中反复咀嚼:“胖虎欲举山河鼎…沼塞舟横梦成空…金鳞裂夜耀干宫…”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
他攥紧拳头,眼中迸射出锐利光芒,对身旁同伴低吼,声音因激动而颤斗:
“听见了吗?字字如刀!直剖心肺!这才是直指本心的诛心之语!比那攻讦身体的下作之言,高明百倍!太子殿下…所谋者大!是真龙!”
华灯初上,听风轩内人头攒动,水泄不通。
说书先生“赛卧龙”一袭青布长衫,醒目木“啪”上,声震屋瓦:
“……前日那‘跛龙’之谣,恶毒噬心!然!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他声调陡然拔高,如裂帛穿云,“诸位看官!可知长安新起一谶——‘胖虎——妄想举——山河之鼎’乎?!”
全场瞬间死寂,针落可闻。
赛卧龙唾沫横飞,将一头胖虎在腥臭泥沼中挣扎、妄图扛起巨鼎却被压得口吐白沫、油脂横流腥气熏天的场景,描绘得活灵活现,引来满堂震天价的哄笑与鄙夷的唾骂。
“呸!这腌臜蠢物!”他狠狠啐了一口,赢得雷动喝彩,“妄想学真龙担社稷?呸!连个泥坑都爬不出!更可笑那满身臭油,还想遮住满肚子坏水?遮得住吗?!”
随即,他神色一肃,整衣敛容,抱拳遥指东北方,语气充满敬畏:“然!真龙何在?!”他深吸一口气,声如洪钟:
“金鳞裂夜耀干宫!
耀干者,承天景命也!金鳞曜世,光破九幽!此乃天命所钟,宵小鼠辈,萤火之光,安敢与皓月争辉?!”
最后,他声音陡然压得极低,如同鬼魅耳语,却清淅地钻入每个人心底:
“至于那困死泥潭、腥膻难掩的‘胖虎’嘛…嘿嘿,其下场,早已刻在阎罗簿上——”他猛地一拍惊堂木,炸雷般喝道:
“残甲空馀郧乡冢,
徒惹鸦啼晚照中!
郧乡何处?贬鬼流魂之地也!
空留几片烂甲,枯骨喂了野狗!寒鸦呱噪,残阳如血!可叹!可悲!可作后来者戒啊——!”
“好——!”全场彻底沸腾!吼声几乎掀翻屋顶。“金鳞裂夜”的煌煌气象令人热血沸腾,“郧乡枯冢鸦啼”的凄惨结局让人脊背发凉。
混杂在狂热人群中的魏王府眼线,面无人色,连滚爬出人群,疯也似的朝王府方向奔去。
烛火通明,李泰正得意洋洋地听着房遗爱添油加醋描绘“跛龙”谣言的“赫赫战果”,肥胖的脸上油光可鉴。
那眼线连滚带爬冲入,不等呵斥,便带着哭腔将听风轩所见所闻,连同那“胖虎妄想举山河之鼎”、“残甲空馀郧乡冢”的刻骨毒咒,一股脑倒了出来。
“胖…胖虎?妄想举…山河鼎?”李泰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血色“唰”地褪尽,变得惨白如纸。
他嘴唇哆嗦着,每一个字都象烧红的烙铁烫在他最脆弱的神经上。
肥胖的身躯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斗,越抖越厉害。
“沼塞…舟难动…脂流…腥风…郧乡…冢?!”
他猛地低头,看着自己堆满脂肪、连锦墩都几乎承托不住的肚腩,一股无法言喻的、混合着极致羞辱与灭顶恐惧的洪流轰然冲垮了他的理智!
“啊——!!李承乾!孤要将你碎尸万段——!!”野兽般的凄厉嚎叫撕裂了王府的宁静。
他猛地抓起案上那只价值连城的和田白玉貔貅镇纸,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在地上!
“砰——哗啦!”
玉屑四溅!碎玉如刀,瞬间割破了他肥厚的手掌,鲜血混着冷汗,顺着手腕淋漓而下,滴落在华贵的波斯地毯上,晕开一片刺目的暗红。
“查!给孤查!!查出是哪个天杀的编的!!”李泰双目赤红,状若疯魔,肥胖的身躯在书房内横冲直撞,珍贵的瓷器、玉器、字画被他疯狂地扫落、砸烂,
“缝了他们的嘴!割了他们的舌头!把唱这谣的贱民统统打死!打死——!!”
咆哮声、打砸声、侍从惊恐的告侥声,在集贤堂内混作一团,如同炼狱。
柴令武与崔仁师缩在角落,面无人色,彼此眼中只剩下深深的忧虑——太子,似不好对付啊?
跛龙焉能御九天之重?
胖虎妄想举山河之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