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帅,为帅者,最忌讳的,便是心慈手软。”
陈平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来到卢靖身侧,语气平淡的说道。
“您看看底下这些将士,他们眼里烧着的,可是封侯拜将、光宗耀祖的欲火!
此时此刻,您若敢下令停止攻城,说什么‘怜惜士卒’、‘招降纳叛’……”
他微微一顿,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
“恐怕,这数万把已经出鞘的刀,第一个不答应!”
卢靖仿佛没有听见,目光依旧死死锁定在前方血肉横飞的城墙。
盛京城经过努尔哈赤奠基、皇太极苦心经营,虽非天下雄关,但在此刻决死抵抗之下,依旧如同一头狰狞的巨兽,贪婪地吞噬着攻城将士的生命。
而守军的抵抗,更是异常顽强。
这全因攻城干军喊出的那个恐怖战号:
“亡其族,灭其种!”
这六个字,如同魔咒,不仅激得干军将士血气上涌、悍不畏死,更是彻底断绝了城内守军任何投降的念想。
没有人会相信,在如此口号下,投降能换来宽恕。
除了拼死一战,他们已无路可退。
“这口号,是你教李敢喊的?”
良久,卢靖才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风箱。
陈平脸上不见丝毫愧色,反而笑意更浓:
“卢帅不觉得,这口号……格外响亮,也格外提气么?
您瞧瞧周围这些将军,哪个不是被这口号激得双目赤红,恨不得立刻生撕了皇太极,用他的人头,铺就自己的青云路?”
“响亮?提气?”
卢靖猛地转过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陈平,那目光中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周身散发出的气压让附近的亲兵都不自觉地后退半步。
“陈平!”
他低吼道,每一个字都象是从胸腔里碾出来:
“你可知,就因为你这句‘响亮’的口号,今日要有多少大好儿郎枉死城下?!
你可知,就因为你这句‘提气’的魔咒,守城的女真才会爆发出此等绝望的凶性,让我军每进一步,都要用数倍的鲜血来换?!
你这不是在鼓舞士气,你这是在用我大干将士的尸骨,为你铺路!”
面对卢靖几乎要将他生吞活剥的目光,陈平只是轻轻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平淡得令人心寒:
“卢帅,一将功成万骨枯。欲成非常之事,岂能有妇人之仁?”
陈平那句“妇人之仁”如同冰锥,狠狠扎进卢靖的心口。
他死死攥着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胸膛剧烈起伏,却终究没有再反驳。
因为他知道,陈平说的是残酷的事实。
在这架已经彻底开动的战争机器面前,他个人的怜悯与道德挣扎,渺小得可笑,也无力得可悲。
就在这时,战场形势陡然生变!
“报”
一名传令兵浑身浴血,连滚带爬地冲上了望台,声音因激动而尖锐变形:
“卢帅!李敢将军他……他亲自带死士攀上东南角楼,打开了缺口!
我军……我军已杀上城头了!”
卢靖瞳孔猛缩,猛地转头望向东南方向。
果然,那一段城墙上,干军的玄色旗帜已然竖起,正在惨烈的肉搏中艰难地扩大阵地!
“好!”
卢靖眼中精光爆射,所有杂念瞬间被抛诸脑后,此刻他只剩下一个身份,三军主帅!
他厉声下令:“传令!第二、第三梯队全部压上,支持李敢,巩固突破口!
弓弩手全力复盖两侧城墙,阻止敌军反扑!”
“诺!”
战鼓声变得更加急促和激昂,更多的干军如同决堤的洪流,朝着那个鲜血浸染的缺口涌去。
整个盛京防线,由此开始,如同冰面般出现裂痕,并且迅速蔓延。
陈平站在卢靖身侧,看着眼前这幅用鲜血与生命描绘的攻城现状。
看着那些在城头舍生忘死搏杀的将士,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战争的齿轮,正沿着他缺省的轨道,无情地向前碾压。
城头上的抵抗依旧激烈,女真人在绝望中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
然而,缺口一旦打开,士气此消彼长,胜利的天平便开始不可逆转地倾斜。
李敢浑身是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他左臂挨了一刀,深可见骨,却兀自挥舞着长枪,状若疯虎,嘶吼着带领士兵一步步向内挤压。
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破城!功劳!前程!
随着登城的干军越来越多,守军的阵线开始崩溃。
先是局部后撤,继而演变成全线溃退。城门方向也传来了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和欢呼声。
巨大的攻城锤,终于撞开了盛京那扇像征着女真最后尊严的城门!
“城门破了!杀进去!”
“活捉皇太极!”
巨大的声浪席卷了整个战场。
卢靖看着潮水般的军队涌入城内,看着城头上残存的女真旗帜被砍倒、扔下。
他知道,盛京,完了。
女真,完了。
他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空气,复又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决然。
“走吧。”
他对身旁的陈平说道,声音平静无波,“该去结束这场战争了,也该……去开启一个新的时代了。”
他走下了望台,翻身上马,在一众亲兵的簇拥下,向着那座洞开的、像征着最终胜利与无上功勋的城门,缓缓行去。
身后,是燃烧的城池,是震天的喊杀,是无尽的尸山血海。
身前,是即将到手的赫赫战功,是回京后必然的权势巅峰,也是一个崭新王朝的黎明。
陈平看着卢靖的背影,微微一笑,也跟了上去。
他知道,属于新的时代,从这座城池陷落的那一刻起,便已无可阻挡。
而他们,都是这个时代的缔造者与……受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