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天刚亮,这座都城便如往常一样苏醒过来。
街道逐渐嘈杂,市井的活力开始涌动。
卢首和卢婉姐弟早早出了门,准备好好逛逛京城。
来京数月,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有时间领略这座城市的模样。
父亲在京的这些日子,总是忙得不见人影。
起初是为科考闭门苦读,后来中了进士,授了官,却在任职数日后就被调往军营。
此后更是聚少离多,前些时候边境告急,他随军出征,至今未归。
父亲离家后,弟弟卢首被送进国子监读书。
监内课业繁重,每日经书策论应接不暇,难得有片刻清闲。
今日正逢国子监休沐,姐弟俩相约出游。
走在渐趋热闹的街巷上,卢婉看着身旁的弟弟,不禁莞尔:
“在监中可还习惯?”
卢首揉了揉额角,苦笑:“每日寅时即起,亥时才息。
经义要背,策论要写,连走路都要讲究仪态。”
他望向街边卖蒸饼的小贩,语气带着羡慕:“倒不如他们自在。”
“又说傻话。”
卢婉轻拍弟弟肩头,“父亲若在,定要训你。”
提到父亲,二人沉默片刻。卢首望向城门外遥远的天际:
“不知父亲何时归来。”
“总会回来的。”
卢婉将视线转向熙攘的街市,“既然出来了,就好好看看这座父亲守护的京城吧。”
晨光渐暖,洒在青石板路上。
货郎的吆喝、马蹄声、店铺卸门板的声响交织成一片。
姐弟俩汇入人流,沿着长街慢慢走去。
不知不觉中,两人来到最初的城门口。
卢首和卢婉站在街角,望着城门口那蜿蜒曲折、看不见尽头的队伍,脸上都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这并非寻常进城贩卖菜蔬的农人队伍,人群中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肃穆与紧张。
“阿姐,今日这城门处,为何有这么多人排队?
看他们的衣着,多是西郊的农户。”
卢首踮起脚尖,试图看清队伍的前端。
卢婉也微微蹙眉,她注意到队伍中的人们大多面色凝重,少有交谈,即使说话也压低了声音,不像是赶集时的喧闹。
更引人注目的是,维持秩序的不再是往常的城门守军。
而是几名身着青色劲装、腰佩长刀的殿前司成员,他们神情肃然,目光警惕地扫视着人群。
“确实有些奇怪”
卢婉低声道,“看那些兵士,是秦王殿下首属特殊机构殿前司。
寻常入城,何需他们亲自在此维持?”
正疑惑间,旁边一个茶摊上,几位老者的议论声隐约传来。
“都是去县衙递状子的!
蓝田县那边昨日就闹开了,听说人山人海,都是状告薛家、裴家那些大户的!”
“嚯!真的动了‘度田令’和‘告缗令’了?
秦王殿下这是要动真格的啊!”
“可不是嘛!
看见没,那些殿前司的军爷,就是来镇场子,防止有人闹事,也护着这些告状的百姓不受骚扰。”
“了不得,了不得这京城的天,怕是要变了。”
听到“度田令”、“告缗令”以及“状告薛家、裴家”等字眼,卢首和卢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他们虽在深宅和国子监,但也隐约听闻过秦王殿下颁布的新政。
却没想到动作如此之快,声势如此之大,竟能让这么多平素畏官如虎的百姓鼓起勇气,聚集到京城来告状。
“原来父亲曾经说过的,积弊己久,非猛药不能去疴,指的就是这些吗?”
卢首喃喃道,他望着那些面色黝黑、手掌粗糙的农人,忽然觉得国子监里那些关于民生疾苦的策论题目,有了具体而沉重的分量。
卢婉的目光则落在那些沉默而坚定的殿前司众人身上,轻声道:
“看来,殿下不仅要颁布法令,更派出了亲军以确保法令能通达民间,不被阻隔。
只是如此大规模‘民告官’,前所未有,恐怕会掀起巨大的波澜。”
她心中不禁联想到远在边关的父亲。
父亲此刻是否知晓京中的剧变?
他所效忠的秦王殿下,正在以一种近乎狂风暴雨的方式,清扫着这个王朝根深蒂固的沉疴。
“阿姐,我们还逛吗?”
卢首问道,眼前的景象己经完全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逛街的心思淡了不少。
卢婉沉吟片刻,指了指不远处一家看起来还算清静的茶楼道:
“我们去那边坐坐吧。
临窗的位置,或许能看得更清楚些。
今日这京城,让我们看到的,恐怕比任何景致都更真实。”
姐弟二人于是走进了茶楼,在二楼临窗的位置坐下。
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城门口那片黑压压的人群,如同沉默的潮水,缓慢却坚定地向着城内涌动。
伙计上来沏茶,也忍不住多看了窗外几眼,摇头叹道:
“二位客官见笑了,今日这光景,小的也是头一回见。
听说不光这里,京兆府衙、刑部门前,也都挤满了人呐。”
卢首端起茶杯,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窗外。
他第一次如此首观地感受到,书本上的“律法”、“新政”落到实地,竟能激荡起如此巨大的力量。
那些沉默的农夫、匠人,他们怀中揣着的,或许是积压了数年甚至数十年的冤屈。
而今天,他们选择相信那盖着秦王大印的告示,走上这条曾经让他们畏惧的道路。
茶楼的喧嚣与窗外的沉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卢婉静静地喝着茶,心中思绪翻涌。
她明白,眼前这一幕,仅仅是开始。
这股由秦王亲手点燃的火焰,必将以蓝田县和这京城为起点,迅速蔓延开来。
烧向整个大乾的疆域,其所到之处,旧有的秩序和格局,都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冲击。
她辨不清眼下这条路是对是错,甚至说不准这样走下去是好是坏。
但只要掌舵大乾的人,是那个永远带着一身自信、从不含糊的青年。
她便没了半分犹豫,只剩笃信:‘大乾的未来,必定是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