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队正也是脸色大变,厉声喝道:“怎么回事!”
那壮汉咳了足有半分钟,才勉强顺过气来。他涨红着脸,长长地哈出一口酒气,非但没有痛苦之色,反而双眼放光,脸上是一种极致的震惊与舒爽交织的古怪表情。
“头儿这这是火!”他声音嘶哑,却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这酒是活的!从嗓子眼一直烧到脚底板!太太过瘾了!”
说着,他竟是宝贝似的捧着那只碗,又凑过去,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小口,闭上眼睛细细回味,脸上露出飘飘欲仙的神情。
这一下,所有兵丁的眼神都变了。从警惕,变成了赤裸裸的好奇和渴望。
张队正也是一愣,他看着手下那副如痴如醉的模样,心里像是有几百只爪子在挠。他一咬牙,自己也倒了小半碗。
他没有一口闷,而是学着那些老酒客的样子,先是抿了一小口。
“嘶——”
一股难以言喻的辛辣和滚烫,瞬间在他舌尖炸开,随即化作一条火线,直冲喉咙。那感觉,不像是喝酒,倒像是吞下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他闷哼一声,差点把酒喷出来,但还是强行咽了下去。
烈火入腹,瞬间在他胃里燃烧起来,一股热气直冲天灵盖,让他浑身的毛孔都舒张开了,额头上瞬间冒出一层细汗。紧接着,那股灼热感散入四肢百骸,驱散了清晨的寒意,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通泰和舒畅。
“好好酒!”张队正的脸也涨红了,他看着秦少-琅,眼神里再无之前的凶悍,只剩下震撼。
“这酒,叫什么名字?”
“烧刀子。”秦少-琅淡淡地回答。
“烧刀子烧刀子”张队正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一拍大腿,“好名字!贴切!够劲!”
他彻底放下了戒心,又给自己倒了一碗,这次喝得豪爽多了。院子里的气氛,不知不觉间,从剑拔弩张,变成了酒桌上的推杯换盏。
其他的兵丁们见状,哪里还忍得住,一个个眼巴巴地看着。
秦少琅笑了笑,索性将酒坛子推了过去:“兄弟们辛苦,都尝尝。”
兵丁们一阵欢呼,围了上去,你一碗我一碗,很快,院子里就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和赞叹声。
“我的娘,比县城里最好的‘醉春风’烈十倍!”
“喝了这酒,以前喝的那些简直就是马尿!”
看着这群前一刻还凶神恶煞,此刻却跟自家兄弟一样喝酒的兵丁,李虎和王五等人面面相觑,脑子都有些转不过弯来。
苏瑾站在廊下,看着那个在兵丁之中谈笑自若的男人,眼中的光芒愈发复杂。
兵不血刃。
他用一坛酒,就轻易化解了一场足以让他们万劫不复的危机。这哪里是酿酒,这分明是在铸造一柄看不见的,却比任何刀剑都锋利的武器。
酒过三巡,张队正已经有些微醺,他搂着秦少-琅的肩膀,称兄道弟起来:“秦兄弟,哥哥我今天算是开了眼了!你这‘烧刀子’,要是送到县城里去,咱们王大人肯定喜欢!”
“那就要劳烦张哥,替我向王大人引荐引荐了。”秦少琅顺水推舟。
“好说!好说!”张队正拍着胸脯,“私造兵器这事,纯属误会!我回去就跟大人禀报,是哪个不长眼的龟孙子敢诬告我秦兄弟,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他嘴上骂着,心里却跟明镜似的。这趟差事,算是捞着宝了。
秦少琅笑了笑,从怀里摸出一个半斤装的青皮葫芦,装满了“烧刀子”,塞到张队正手里。
“这点心意,张哥带回去路上喝。”
张队正眼睛一亮,也不推辞,小心地揣进怀里,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三分。
“秦兄弟,你这以后还酿吗?”他压低了声音问。
“酿。三天后,第一批酒出窖,就在这院子里卖。”秦少琅看着他,“不过数量不多,只卖十斤。”
“十斤?”张队正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这是奇货可居啊!
“好!兄弟,我懂了!”他重重地拍了拍秦少琅的肩膀,“你放心,黑石镇这块地,以后有哥哥我罩着你!谁敢找你麻烦,就是跟我张某人过不去!”
一场气势汹汹的“剿匪”,就这么变成了一场宾主尽欢的“品酒会”。
张队正带着他那群喝得东倒西歪的手下,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走的时候,还冲着院子里喊:“秦兄弟,三天后,哥哥我一定来捧场!”
马蹄声再次远去,院子里恢复了平静,只留下一片狼藉和满地的酒气。
李虎走到秦少琅身边,看着他,张了张嘴,最后只憋出一句:“先生,牛。”
秦少琅没理他,转身对苏瑾说:“把图纸拿给石老头,让他尽快动工。另外,告诉王五,葫芦,要再多买一倍。”
危机,暂时解除了。
但秦少-琅知道,这只是开始。他请走了县尉手下的“鳖”,但那只真正想置他于死地的“鳖”,还藏在暗处。
而他的“烧刀子”,就是要把所有明里暗里的鳖,都引到这口瓮里来。
院子里一片狼藉,像是被野猪拱过一遍。
李虎和王五等人站在原地,看着这满地狼藉,半天没回过神。
“先生我这脑子,到现在还嗡嗡的。”李虎挠着头,脸上是劫后余生和匪夷所思混杂的表情,“刚才那些官爷,进来的时候恨不得把咱们生吞活剥了,怎么喝了顿酒,走的时候倒跟亲兄弟似的?”
秦少琅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因为他们发现,当兄弟比当阎王,有前途。”
他弯腰捡起一张被踩烂的图纸,吹了吹上面的脚印。
“别傻站着,把院子收拾干净。米还等着下锅,石老头的图纸也该送过去了。”
“唉!好嘞!”
众人如梦初醒,立刻手忙脚乱地动了起来。
劫后余生的庆幸,很快就被一股更强烈的兴奋和干劲所取代。先生连官兵都能摆平,还有什么是他办不到的?跟着这样的主心骨,心里踏实!
苏瑾指挥着众人收拾,将苏棠安抚回房后,她才端着一碗温水,走到了秦少琅身边。
“手破了。”她轻声说。
秦少琅低头,才发现自己手心不知何时被碎木片划开了一道口子,正渗着血珠。他刚才竟全然没有察觉。
他接过水碗,将手浸了进去,血丝在清水中晕开。
“今天这关是过了。”苏瑾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可县尉那边我们送出去的,究竟是酒,还是催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