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不住也得撑。”他语气平淡,“这出戏,才刚刚开场。”
苏瑾在他身边坐下,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镇子的方向,轻声问道:“先生这一手,是为了逼他交出粮食?”
“粮食只是其一。”秦少琅喝了一口粥,温热的米粒滑入腹中,驱散了清晨的寒意。
他放下碗,伸出三根手指。
“一,立威。我要让整个黑石镇的人都知道,我秦少琅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想动我,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脖子够不够硬。”
“二,收粮。我们初来乍到,根基不稳,一百石米,足够我们安稳度过最艰难的时期。而且,这米是他钱通掏空家底凑出来的,吃的才更香。”
说到这里,秦少琅的嘴角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
他顿了顿,伸出第三根手指,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要逼出他背后的人。”
苏瑾闻言,心中一动:“先生是说”
“钱通不过是条地头蛇,在黑石镇作威作福还行。但他能这么快就调动全镇的资源,封锁木料和铜料,背后要是没个靠山,我不信。”秦少-琅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笃定,“昨晚那些杀手,身手虽然不怎么样,但行动很有章法,不像是普通的地痞流氓,倒像是官府里退下来的老兵油子。
苏瑾的瞳孔微微一缩。
她想起了自己家族的遭遇,对这些事情格外敏感。
“官匪勾结,在这乱世,太常见了。”秦少琅看着她,目光里多了几分探寻,“钱通这条线,能帮我把水搅浑。水浑了,才好摸鱼。无论是大鱼,还是小鱼。”
苏瑾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垂下了眼帘。她知道,秦少琅这番话,有一部分是说给她听的。他在试探,也在表露他的态度。
这个男人,不仅手段狠辣,心思更是深沉如海。
午后,王五从县城赶了回来,满面春风。
“先生!成了!”他一进院子就嚷嚷起来,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布包,“那个陈聋子,一见石师傅的令牌,二话不说就带我去了他的宝贝仓库!乖乖,那里面什么都有!别说紫铜管,就是打造兵器的精铁都有!我按您给的图纸,让他找人连夜赶制,您瞧!”
他打开布包,一圈盘得整整齐齐,闪着暗红色光泽的紫铜盘管出现在众人面前。
秦少琅拿起盘管仔细检查了一番,接口处焊接得十分光滑,管壁厚度均匀,确实是上好的手艺。
“花了多少钱?”
“那家伙真是个认钱的主儿,开口就要五十两!”王五有些肉疼,“我跟他磨了半天嘴皮子,最后四十两成交。他还送了咱们一些零碎的铜料。”
秦少-琅点点头:“不贵。这东西,是咱们的命根子。钱花得值。”
有了铜管,蒸馏器的核心部件就解决了。秦少琅立刻带着几个汉子,按照图纸,将铜管和之前准备好的木桶、灶台、引水渠组装起来。
一个结构虽然简陋,但原理却领先这个时代上千年的蒸馏设备,雏形初现。
傍晚时分,黑石镇的气氛变得异常诡异。
孙掌柜带着一群被临时征用,累得像狗一样的脚夫,用十几辆板车,终于将一百石糙米送到了王家旧宅门口。
每一袋米都像是从钱通身上割下来的肉。他站在福来布庄的二楼,远远看着那些米袋被一袋袋搬进那座凶宅,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李虎叉着腰,站在门口监工,嗓门洪亮地吆喝着:“都仔细点!别把我们先生的米给撒了!一粒米都不能少!”
那神情,活像一个打了胜仗的将军。
送完米,孙掌柜走到李虎面前,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位爷米,米都送到了,您看”
李虎斜了他一眼,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钱袋,扔了过去。
“拿着,剩下的尾款,还有给兄弟们的茶水钱。我们先生说了,我们是正经生意人,从不欠账。”
孙掌柜接过钱袋,感觉那几十两银子烫手得很。他看着眼前这座曾经让他避之不及的凶宅,如今却觉得,这里面住着的,才是真正的凶神。
等所有人都离开,院门“吱呀”一声关上。
李虎兴奋地跑到秦少琅面前:“先生,米都到手了!钱通那老小子,脸都绿了!”
秦少琅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他的全部心神,都放在了眼前那套初具规模的蒸馏设备上。
他对身边的王五说:“去告诉石老头,让他把修好的木马送来。顺便告诉他,明天,请他来喝第一锅酒。”
院门沉重地关上,将外界所有的窥探与议论隔绝在外。
一百石糙米,堆在院子西侧的空地上,像一座小山,散发着粮食特有的、令人安心的谷物香气。
李虎和另外两个汉子绕着米堆打转,脸上的兴奋劲还没过去,时不时伸手拍一拍坚实的米袋,仿佛在确认这不是一场梦。
“先生,咱们这下发了啊!”一个汉子搓着手,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变调。
在这人命不如草芥的乱世,这么一大堆粮食,就是最硬的底气,是能让人把心放回肚子里的命根子。
李虎更是咧着大嘴,笑得合不拢:“他娘的,看着钱通那张憋成猪肝色的脸,比喝了三坛子好酒还痛快!先生,今晚咱们是不是得开开荤,好好庆祝庆祝?”
秦少琅没有理会他们的兴奋,他的目光始终落在那个刚刚组装好的、奇形怪状的“怪物”上。他用手敲了敲连接灶台的木桶,又检查了一遍紫铜盘管穿过的冷却水槽,确认没有丝毫漏水的可能。
“高兴得太早了。”他头也不回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冷水浇在众人头上,“这些米,现在还只是米。什么时候能变成银子,什么时候才能高兴。”
李虎的笑僵在脸上,挠了挠头,嘿嘿道:“先生说的是。”
他虽然不懂先生捣鼓的这套东西到底有什么名堂,但他知道,先生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他的道理。跟着干就完了。
秦少琅转过身,看向苏瑾。
她正安静地站在廊下,目光同样落在那堆米山上,眼神里有释然,有感慨,也有一丝藏得更深的忧虑。她比李虎他们看得更远,知道这百石米是安身立命的根本,却也是烫手的山芋,是彻底把他们推到了钱通的对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