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怕我们住进来。”秦少琅的声音在空旷的工坊里带起一丝回响,“他是怕我们,抢了他的磨刀石。”
“磨刀石?”李虎和几个汉子都听得一头雾水。
苏瑾抱着手臂,站在廊下,清冷的月光勾勒出她窈窕的轮廓。她轻声开口,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为众人解惑:“王家,就是钱通的磨刀石。他吞并了王家的生意,才有了今天的福来布庄。他怕我们,会成为新的王家。”
秦少琅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不错。”他继续道,“王家做的,是染布。染布需要手艺,更需要稳定的销路。而我们要做的,比染布更简单,也更招人恨。”
他伸手指着这片宽敞到甚至能跑马的巨大工坊,语气平静却斩钉截铁。
“这里,不做染坊。”
“我们,酿酒。”
酒!
这两个字一出,李虎等人眼睛顿时亮了。他们这些刀口舔血的汉子,对酒的喜爱是刻在骨子里的。
苏瑾的心却微微一紧,她想得更远。“黑石镇东靠官道,南来北往的商队脚夫极多,酒是硬通货,不愁销路。可我白天问过,镇上已有两家酒肆,背后的东家,据说在县里都有门路”
“他们的酒,是水。”秦少琅打断了她,语气里有一种绝对的自信,仿佛已经看到了成品,“我们要做的,是火。”
他转过身,面对着院中那一双双或疑惑或兴奋的眼睛,声音沉了下来:“钱通今天来,是试探,也是警告。他已经把我们当成了敌人。所以,我们的动作必须快,要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把‘火’烧起来。”
他从怀里摸出一张叠好的麻纸,递给王五。
“按着上面写的,明天一早,去镇上采买。记住,分头去,别扎堆,别惹事。”
王五接过纸,借着火光展开,上面用木炭画着几个粗略的图形:一个像是陶罐,一个像是某种盘绕的管子,还有一些看不懂的符号,旁边标注着所需的木材、木炭和几种粮食的名称。
“先生,这”
“照着办。”秦少-琅的语气不容置疑。
夜风吹过,火光摇曳,将众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这刚刚寻到的巢穴,尚未来得及感受片刻的安宁,便已能嗅到风中传来的,属于另一头猛兽的气息。
黑石镇的清晨,总是伴随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尘土气。
李虎和王五带着两个人,换上了最不起眼的短打,分头走在镇上的主街上。这里的店铺大多门脸不大,伙计们懒洋洋地倚着门框,看人的眼神带着几分审视和排外。
采买粮食和木炭还算顺利,虽然价格比预想中贵了一成,但总归是买到了。可当王五去寻那单子上画着的,用来做桶的橡木和杉木时,却处处碰壁。
“掌柜的,你这木料怎么卖?”王五走进一家规模不小的木料行。
那掌柜的抬了抬眼皮,瞥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说道:“后院的木头,早就被人定下了。没货。”
王五又换了一家,得到的答复如出一辙。
“哎呀客官,真不巧,前两日刚走了一批货,您过半个月再来瞧瞧?”
一连问了三家,都是如此。王五再迟钝,也品出味儿来了。这是有人提前打过招呼了。
另一头,李虎的遭遇也差不多。他性子急,在第三家店被老板用同样的借口打发后,铜铃大的眼睛一瞪,蒲扇般的大手“啪”地一声拍在柜台上,震得算盘珠子都跳了起来。
“你他娘的跟老子耍花样?!”他吼道,“开门做生意,有货不卖,是什么道理!”
那掌柜吓得一哆嗦,两个伙计也抄起了木棍,色厉内荏地喊道:“你你想干什么?想在镇上撒野不成!”
“行了,虎哥!”同行的汉子连忙拉住他,“先生交代了,别惹事!”
李虎胸口剧烈起伏,终究还是把火气压了下去,铁青着脸被拉出了店门。
“他娘的,一定是那个姓钱的笑面虎搞的鬼!”李虎啐了一口。
“这镇子,看来是他的地盘。”王五的脸色也十分难看,“木桶是关键,没有桶,酒酿出来都没处放。”
两人正一筹莫展,旁边一个挑着担子卖零嘴的小贩,似乎是无意地嘟囔了一句:“镇上的木匠都听钱掌柜的,可镇子东头磨盘巷的石老头,可不听他的。”
王五心中一动,连忙拉着李虎,循着打听来的方向,往那偏僻的磨盘巷走去。
巷子尽头,果然有个破败的院子,连院门都掉了一半。院里堆满了各种木料和半成品的木桶,一个须发皆白,身板却依旧硬朗的老头,正赤着上身,挥着斧子劈砍一块巨大的橡木。
他便是石老头。
“老师傅,”王五上前,抱拳行礼,“我等想向您订做一批木桶,用料讲究些,价钱好商量。”
石老头停下斧子,浑浊的眼睛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们一番,看到他们腰间藏不住的刀柄,眉头一皱,吐出三个字:“不做。”
“嘿,你这老头!”李虎的火气又上来了,“我们给钱,你干活,哪来那么多废话!”
石老头眼神一冷,将手中的斧子往旁边的木桩上重重一剁,斧刃入木三分。他抄起墙角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指着门口:“滚。”
那股子生人勿进的倔强和煞气,竟让李虎都为之一滞。
王五暗道不妙,赶紧架着骂骂咧咧的李虎退了出去。
这酿酒的第一步,便被一个又臭又硬的老木匠,给结结实实地挡了回来。
“先生,那老家伙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院子里,李虎把镇上的遭遇一说,气得来回踱步,“依我看,晚上摸过去,把那老小子套上麻袋打一顿,看他还嘴硬!”
“然后呢?”秦少琅正在检查刚买回来的陶罐,头也不抬地问,“打完了,谁给我们做桶?你吗?”
李虎顿时噎住,脸涨得通红。
秦少琅放下陶罐,看向垂头丧气的王五:“他不是不卖,是信不过我们这些外乡的带刀人。”他顿了顿,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你看他劈的是什么木头?”
王五回忆了一下:“颜色发白,纹理很细,闻着有股淡淡的清香,不是寻常的松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