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军营辕门处的火把在夜风中明灭不定,拉长了巡夜士卒们沉默而警剔的身影。
姜禾的归来,象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骤然打破了这份表面上的平静。
来不及更换衣物,他便被直接引至中军大帐,帐内,牛油巨烛燃得正旺,将悬挂的巨幅山峦地形图以及中央那座精细的沙盘照得雪亮,映照着几张沉凝如铁的面孔。
主位之上,身披玄色铁甲、面容刚毅的周擎正襟危坐,他不怒自威的目光扫过帐内众人,最终落在刚刚结束陈述的姜禾身上。其侧下手,坐着身着黄衫慕司辰,董飞扬、周玉郎等烛阴楼中人静立一侧,而几位披甲挎刀的军中校尉、都尉则分立另一边,界限分明。
即便姜禾一直运转血气,还是有水滴自他的身上滑落,滴在草草夯实的地面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湿痕,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肺腑间残馀的寒意与疾驰归来的喘息,汇报了所见所闻的一切,只是略去了‘山鬼’要求转交的部分,汇报至最后,姜禾说道:
“……据那神秘山鬼示警,并结合晚辈亲眼所见,此据点内约有百十馀众,皆属僚人精锐,其中至少有三位气息深晦,应为相性武者的僚人头领坐镇。他们似乎在以某种邪异仪式,使得那片局域的妖瘴日益浓烈活跃。据在下猜测,此仪式若成,可能会有大变,必须尽快拔除,迟则生变!
慕县主、周将军。在下循山鬼所示路线返回,沿地下暗河潜行约三里,有一处水帘屏蔽的出口,通往野狼涧,沿涧可至老鸦岭,沿路未见僚人巡逻队,可为我军所用之捷径,下官建议,立刻出动大队,犁庭扫穴,以绝后患。”
帐内陷入更深的寂静,只有周擎那带着厚茧的食指,一下下敲击在铺于面前那张简陋却标注详尽的羊皮地图上,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良久,周擎低沉开口,打破了帐中的沉默:“妖邪之辈,狼子野心。僚人人丁不旺,一下子出动三位相性武者,此投入不可谓不大,所图必定甚大,若让他们功成,我等皆是大燕的罪人!”
他看向慕司辰:“慕县主,据姜禾所探,这据点已是心腹之患,不得不除。虽然还不知僚人究竟意欲何为,依下官浅见,可以先拨一营人马,漏夜疾行,直接扫清此据点,大军仍按原计划行动,您看如何?”
慕司辰微微颔首:“周擎所言极是,根据震麟卫秘档所载,姜禾所见的应该是一种扭曲地脉、催化妖瘴的仪式。若任其完成,周边百里恐将化为适合妖物、僚人生存,而排斥我人族军队的瘴疠之地。届时,非但大军难进,普通武者深入其中,实力亦会大打折扣。必须在其造成不可逆损害前,将其彻底摧毁。”
她顿了顿,继续道:“至于具体方略,将军是沙场宿将,如何调兵遣将,破寨拔点,自当由将军乾坤独断。我及烛阴楼诸位此行以协查配合为主,将军若有需我等配合之处,但请直言。”
周擎心中大定,慕司辰虽不能直接干涉大军行动,但震鳞卫本就有监军之责,更别说慕司辰本身就是天潢贵胄,皇家血脉,有了慕司辰这番表态和支持,他就放心多了。
他目光转向下首的几位军中将领:“诸位都听到了?形势危急,战机稍纵即逝。我军该如何行动,都说说看。”
一位面容黝黑、身材魁悟的都尉率先抱拳,声如洪钟:“将军!既然位置、敌情已明,末将以为,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捣黄龙!抽调精锐,组成突袭锋矢,趁夜秘密接敌,拂晓发动强攻,打他个措手不及!”
另一位较为年长的校尉则沉吟道:“李都尉勇猛可嘉。但此地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且有瘴气与邪阵干扰。强攻恐伤亡不小。是否可以考虑分兵诱敌,或查找其他小径……”
众将就此议论起来,就兵力配置、主攻方向、迂回路线、后勤保障等细节进行了激烈的讨论。周擎凝神细听,不时发问,或肯定,或否决,最终综合各方意见,形成了完整的作战方案。
在整个军议过程中,慕司辰与姜禾、董飞扬、周玉郎等始终安静聆听,未曾插话半句。
待众将意见统一,周擎霍然起身,整个帐内的气氛随之肃杀。他目光如电,扫过每一位将领,最终沉声下令,一道道命令清淅传出:
“传令:全军即刻起,三更造饭,五更出发!”
“净尘营,挑选四百玄甲,配发避瘴丹,由李都尉率领,为前军先锋,清除外围哨卡,占据有利地形,务必于天亮前抵达,立下大阵即可,不得轻举妄动!”
“左卫营,全员披双甲,携重斧、橹盾,由赵将军统领,务必犁庭扫穴,一举建功,但不可深入,其馀各部,按预定方案前行,待扫清此据点后再依令行事!”
“得令!”
众将轰然应诺,声震帐篷,凛冽的杀气弥漫开来,军令既下,众将立刻转身,大步出帐,各自赶回本部进行战前部署,帐内瞬间空旷不少。
这时,周擎又看向慕司辰:“慕县主,拔除前哨,我军儿郎义不容辞。然此据点僚人相性武者众多,大军虽然不惧,但为避免损伤过多,还望县主出手。”
慕司辰也不推辞:“周将军放心,自当尽力。”
旁边董飞扬踏前一步,抱拳道:“大军行动,我等留在此裨益不大,刚听闻姜兄弟所言‘山鬼’之事,似乎于我楼中有所记载,我马上回行台询问,如有所得,立刻来报。”
慕司辰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姜禾身上,略一沉吟:“姜禾,你熟悉地形,你便随先锋营行动,为赵都尉指引路径。”
“是!”姜禾肃然应下。
见安排妥当,周擎抱拳:“有劳慕县主运筹!如此,我军便如虎添翼矣!”
众人不再多言,纷纷离开主帐,随着周擎的军令传达下去,整座军营仿佛一头沉睡的巨兽骤然苏醒,并开始咆哮。
伙头军们埋锅造饭,米香与肉香混合着蒸汽弥漫开来;兵器碰撞声、甲叶摩擦声、军官的呼喝声、传令兵急促的马蹄声交织在一起;士兵们检查着各自的兵刃、弓弩、甲胄,将箭矢一根根插满箭囊;辅兵们忙碌地搬运着各类物资,将打包好的干粮、药物分发到各什各伍……
夜色深沉,但军营中火把通明,人影幢幢,一股铁血肃杀之气冲天而起,惊得远处山林中的飞鸟都不敢啼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