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东边的天际刚洇开一抹淡青色,镇上的公鸡就扯着嗓子打了第一声鸣,清亮的啼声穿破晨雾,滚过青石板路,撞在大卫家的窗棂上。
大卫几乎是应声从床上弹了起来,动作快得差点撞翻床头的木凳。
他摸出那件压在箱底的蓝布衬衫,领口浆洗得发白,边角却挺括,是他能找到的最体面的衣裳。
手指在领口摸索半天,系上那个歪歪扭扭的领结——这是昨晚对着油灯练了半宿的成果,线脚歪歪扭扭,却系得格外紧,像攥着个不肯松开的念想。
推开窗,晨雾还没散,带着点湿漉漉的凉意。
莉莉家的烟囱已经冒出了烟,淡青色的,像条柔软的丝带,混着院墙边金银花的甜香,在雾里慢慢散开,飘进大卫的鼻子里,挠得他心里发痒。
镇头的小教堂其实就是间石头搭的矮房,墙缝里爬满了常春藤,深绿的叶子在晨露里闪着光,屋顶的瓦片缺了好几块,露出底下的茅草,却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连石阶上的青笞都被刮掉了大半。
格沃夫他们天不亮就到了:
古鲁特怀里抱着个竹框,里面装着刚从果园摘的苹果,红扑扑的,还带着叶子;
普西凯捧着个藤编篮子,里面是她连夜编的花环,野蔷薇和蒲公英在晨光里闪着星星点点的光,像把天上的碎星子揉了进去;
灰鼠蹲在格沃夫肩上,小爪子里攥着颗最大的水果糖,透明的糖纸在光下闪闪发亮,据说是它特意留着给新娘的贺礼。
“再往左边点!对对,就那儿!”
格沃夫踮着脚,指挥古鲁特把花束往门框上挂。
那些花是镇上的女人们凑的,野蔷薇开得正艳,红的粉的挤在一起;
蒲公英的白绒球像团小棉花;
还有大把的金银花,黄白相间,串成串往墙上一挂,瞬间就把石头房的冷硬冲淡了,裹上了层喜气。
教堂里的长凳不够,大卫早就从家里搬来几张木板,用石头垫着凳腿,高低不平的,却能坐人。
木板上还铺着莉莉绣的粗布垫,针脚歪歪扭扭,有的地方线还松了头,却透着股认真劲儿,看得出来是一针一线攒出来的心意。
太阳刚爬上树梢,金色的光穿过教堂的破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斑。
嘉宾们陆陆续续来了,大多是镇上相熟的街坊:
面包房的老板娘系着白围裙,拎着个竹篮,里面是刚出炉的面包,黄油味飘了一路,引得灰鼠从格沃夫肩上探出头,小鼻子嗅个不停;
铁匠铺的老掌柜拄着拐杖,身后跟着个扎辫子的小女孩,小姑娘手里攥着束野菊花,黄灿灿的,花瓣上还沾着露水,大概是从路边掐的;
还有几个大卫一起长大的伙伴,穿着自己最好的衣服,有个小伙的袖口磨破了边,露出里面的棉絮,却笑得比谁都欢,见了大卫就往他肩上拍,力道大得能把人拍散架。
人不算多,稀稀拉拉坐了半教堂,却把屋里的空气都烘得暖融融的。
“来了来了!”站在门口望风的小伙突然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点激动。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齐刷刷转头,往门外望。
就看见莉莉挎着她母亲留下的红布包,包角磨得发毛,却洗得干干净净,被两个邻家大婶挽着,慢慢往教堂走。
她穿了件新做的白裙子,布料是镇上布庄最便宜的粗麻布,却洗得发亮,裙摆上别着几朵金银花,是大卫前几天摘给她的,花瓣上还带着露水,在阳光下闪着光。
她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用根红绳系着,垂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
脸颊红扑扑的,像熟透的苹果,走到教堂门口,看见站在那里的大卫,脚步顿了顿,突然就笑了,眼角的梨涡盛着光,比头顶的太阳还亮。
大卫站在教堂门口,手都不知道往哪放,手心全是汗,攥得衣角发皱。
等莉莉走到跟前,他才猛地想起该伸手,却紧张得差点同手同脚,左脚绊了右脚一下,引得身后的孩子们一阵笑,笑声像群小麻雀,扑棱棱飞满了教堂。
格沃夫在他背后轻轻推了一把,低声说:“傻站着干嘛,牵她的手啊。”
大卫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伸出手。
他的手掌粗糙,带着常年干活的茧子,莉莉的指尖有点凉,象刚沾过晨露,轻轻搭在他手心里,象片羽毛落了下来,轻得让他不敢用力。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说话,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笑声撞在一起,甜得象刚熬好的蜂蜜,在安静的教堂里荡开。
神父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穿着件洗得发黄的衣服,领口的扣子掉了一颗,用根绳子系着,手里捧着本掉了页的圣经,纸页都卷了边。
他清了清嗓子,沙哑的声音在教堂里散开
“亲爱的各位,今天我们在上帝的注视下,在这些证人的面前,聚集于此,共同见证莉莉和大卫结为神圣的夫妻。
这是一个由上帝所命定的神圣契约,也是他们爱情的欢乐庆典。”
教堂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鸟鸣叽叽喳喳。
神父翻开圣经,目光落在大卫身上
“大卫,你愿意娶莉莉为妻吗?按照上帝的旨意,在神圣的婚姻状态中与她共同生活?
从今天起,你是否愿意爱她、尊重她、安慰她、珍惜她,摒弃其他一切人,只对她保持忠诚,直至生命的尽头?”
“我愿意!”
大卫的声音洪亮得吓人,震得教堂顶上的灰尘都掉下来几点,落在神父的圣经上。
他急着往下说,象是怕慢了一秒就会溜走:“我愿意天天给她摘金银花,愿意把烤焦的面包自己吃,把最软的给她,愿意下雨时先给她送伞,愿意冬天把暖炉让给她……”
“行了行了,意思到了就行。”
神父被他逗笑了,摆摆手,又转向莉莉,眼神软了下来
“莉莉,你愿意嫁给大卫吗?按照上帝的旨意,在神圣的婚姻状态中与他共同生活?
从今天起,你是否愿意爱他、尊重他、安慰他、珍惜他,摒弃其他一切人,只对他保持忠诚,直至生命的尽头?”
莉莉的声音细细的,像根轻轻的丝线,却很清楚,每个字都落在众人耳朵里
“我愿意。我愿意给他补衣服,愿意学做他爱吃的麦饼,愿意……”
她说着,眼圈突然红了,掉下来两颗泪,砸在大卫手背上,烫得他心里一紧,赶紧用拇指去擦她的眼泪,却笨手笨脚地蹭到了她的脸颊。
交换信物的时候,大卫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层层叠叠裹了好几层,打开来,里面是枚用铜丝弯的戒指,上面嵌着颗磨圆了的鹅卵石——这是他在溪边捡了半个月才找到的最圆的一颗,石面被磨得光滑,像块温润的玉。
莉莉则从红布包里拿出根红绳,上面串着颗小小的木牌,刻着个歪歪扭扭的“安”字,是她闲时一点点刻出来的,边缘还带着毛刺。
两人笨手笨脚地给对方戴上,大卫的手抖得厉害,铜丝戒指好几次都套不进莉莉的手指;
莉莉的指尖也在颤,红绳系了半天都没打牢。
指尖碰在一起的时候,象有电流窜过。
“现在,你可以亲吻新娘了。”
神父合上书,笑眯眯地说,声音里带着点捉狭。
大卫的脸“腾”地红了,从脸颊一直红到耳根,挠了挠头,半天没敢动,脚像钉在地上似的。
还是莉莉抿着嘴笑了笑,踮起脚,轻轻碰了下他的脸颊,象片花瓣落了下来,软得让人心颤。
大卫愣了愣,象是突然被点醒了,猛地把莉莉往怀里一拉,结结实实地亲了下去。
这下教堂里彻底炸开了锅,满屋子的人都鼓起掌来,拍得手都红了;
孩子们尖着嗓子喊:“再亲一个!再亲一个!”;
面包房的老板娘笑着抹眼泪,嘴里念叨着“真好,真好”。
阳光从破窗钻进来,落在相拥的两人身上,把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缠在一起,像再也分不开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