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结伴往森林深处走,脚下的落叶被踩得“沙沙”响。
和之前不同,路上再没了沉默,普西凯清脆的笑声象银铃似的,时不时在林间炸开,惊得几只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她总缠着古鲁特,一会儿问他海边的潮水什么时候最急,一会儿又给他讲些稀奇古怪的故事,古鲁特被她逗得连连发笑,原本因离别生出的怅然,不知不觉就淡了。
格沃夫走在最前面,耳朵却悄悄竖着,把身后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倒不是好奇,真的不是好奇。
“嘿嘿,古鲁特,你知道吗?”
普西凯忽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到古鲁特耳边,“海边曾经来了两个巨人。”
古鲁特的眼睛亮了亮:“巨人?像故事里那样高到能摸到云彩的吗?”
“不对不对,没那么高大。”
普西凯摇头,故意把声音放得又粗又沉,模仿巨人的语气,“是又大又高又丑的巨人,最喜欢吃小孩子的!”
说着,她还龇牙咧嘴地做了个鬼脸,眼睛瞪得圆圆的,直勾勾盯着古鲁特,等着看他吓白脸的样子。
可古鲁特只是眨了眨眼,非但没害怕,反而挠了挠头:“他们真的吃小孩吗?”
普西凯的鬼脸僵在脸上,心里有点失望。
啧,这小家伙胆子怎么这么大?本来还想借机会让他往自己身边躲躲呢,看来是失算了。
她悻悻地收起鬼脸,又笑嘻嘻地往下说:“是两个特别丑陋的巨人啦,皮肤像树皮,牙齿黄兮兮的。”
“他们一个朝着东边去,一个朝着西边去,走了整整三天三夜,结果绕了个圈,又在海边碰在一起了!”
普西凯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名,“当时正好是晚上,他们就坐在礁石上赏星星,你一颗我一颗地数,书着书着就吵架了。”
古鲁特听得入了迷,追问:“吵架了?为什么呀?”
“你听我说嘛。”
普西凯清了清嗓子,学着巨人的粗嗓门,
“好一会儿,一个巨人指着天说,‘喂,为什么星星少了一颗?’另一个巨人抬头看了看,说‘没有少一颗,还是那么多’。”
“于是原来的巨人就不乐意了,嚷嚷着‘怎么没有?我明明书着少了!你那边的星星那么亮,是不是你藏起来了?’
另一个巨人也急了,说‘那不是星星,是月亮!傻子!’”
说到这儿,普西凯自己先咯咯笑起来,古鲁特也跟着笑,觉得这两个巨人傻乎乎的。
“然后原来的巨人更生气了,拍着大腿喊‘你才是傻子!为什么每次都挑我的理?’
另一个巨人也拍着肚子吼‘我没有挑你的理!是你自己笨!’”普西凯越说越起劲,手还在胸前比划着名打架的样子,
“说着说着,两个巨人就打起来了!拳头抡得象大风车,脚跺得地都在抖,打得天昏地暗,离海边居民的房子越来越近,让那个小家伙都以为打雷了”
古鲁特的眉头皱了起来:“打雷确实很吓人。”
“是呀是呀!”普西凯点头,语气忽然变得神秘,“就在这时候,天上飞下来一只美丽的仙女,就是特别特别漂亮的那种——长的和我差不多。
她穿着——嗯,就和我差不多的衣服,为了不让巨人伤害居民,就偷偷施展了魔法——你猜怎么着?”
古鲁特屏住呼吸,完全没有理什么差不多,只是问道:“怎么着?”
“她让其中一个巨人突然发狂,眼睛变得通红,抓起石头就朝另一个巨人砸过去,最后把那个巨人打死啦!”
普西凯说得斩钉截铁,好象亲眼见过似的,“剩下的那个巨人害怕仙女,于是也逃走了。居民得救了。”
格沃夫心里翻了个白眼——好呀,黑狼的巨人尸体,原来是你弄出来的。
下手还真是随意,管他哪个是好是坏,一刀切下去倒省事。
他瞅着古鲁特刚才听故事时,眼里那点对“仙女”的崇拜,心里暗道不好。
这可不行,不能让这蝴蝶精灵把孩子教歪了。
童话世界里总有些家伙,空有一身能耐,行事却没个道理,全凭自己的心意来,哪管什么是非曲直。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咳”的一声,不大不小,正好打断了普西凯准备接下去的话头。
古鲁特的目光立刻从普西凯脸上移开,转向格沃夫,眼睛里带着点好奇,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普西凯也转头看过来,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嘴角微微抿着,那眼神明摆着在说:你干嘛打断我们?没看见我正和古鲁特说悄悄话吗?
格沃夫没理会她那点小情绪,只是看着古鲁特,语气平淡地开口:“刚才那故事里的仙女,做得不对。”
古鲁特眨了眨眼:“不对吗?”
“恩。”格沃夫点点头,“如果那两个巨人真是十恶不赦的坏蛋,以杀人为乐,那怎么处置都没话说。可听故事里说,他们就是蠢了点,吵架打架,也没真伤到谁,算不上坏。”
他顿了顿,看着古鲁特认真的眼睛,继续说:“对付这样的,不一定非要杀掉。或许上前解释几句,他们说不定就不吵了。就算讲道理不听,真要危害到别人,那时候再动手也不迟。上来就用魔法让他们自相残杀,太草率了。”
古鲁特听得很认真,听完之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当然不是赞同,只是单纯的觉得格沃夫对。
而普西凯在旁边听着,眼里却飞快地闪过一丝高傲,嘴角甚至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冷笑。
她瞥了格沃夫一眼,那眼神象是在说:你懂什么?当时情况那么急,离海边的房子就差几万步,万一他们打疯了伤到古鲁特怎么办?我管什么对与错,只要可能威胁到他的,就得除掉。
不过她没说话,只是往古鲁特身边靠了靠,拉起他的手晃了晃,声音又变得甜软:“好啦好啦,不说这个了。古鲁特,你还没告诉我,你刻的最大的木雕是什么样子呢?”
古鲁特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立刻兴奋地说:“是一头很大很大的鲸鱼!我刻了整整一个月呢,就是……”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后来被海浪打坏了。”
“没关系呀,”普西凯立刻说,“到了新家,我们一起再刻一个更大的,好不好?”
“好!”古鲁特又笑了起来,刚才那点关于故事的纠结早就抛到了脑后。
格沃夫看着普西凯那副“只要对古鲁特好,其他都无所谓”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实则嫉妒使人面目全非。
没走一会儿,林间的阴影里突然窜出几团影子,落地时带起一阵风,吓得古鲁特往格沃夫身后缩了缩。
格沃夫把两个孩子护在身后,绿眼睛警剔地眯起——是四五头狼,毛色杂驳,看起来有些面生,不象是狼大哥领地的原住民。
可他还没做出防御姿态,那几头狼就“噗通”一声匍匐在地,前爪贴地,脑袋埋得低低的,喉咙里发出呜咽似的声音,竟是臣服的姿态。
古鲁特和普西凯都看呆了,尤其是古鲁特,他还是头一次见狼对同类行这么大的礼。
这时,最前面那头毛色偏黑的狼缓缓站起来,动作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对着格沃夫低下头:“殿下,我们奉狼王的命令,过来迎接您。”
“殿下?”格沃夫愣了一下,这称呼听得他一愣一愣的。
他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古鲁特和普西凯,见两人脸上满是疑惑,赶紧先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安抚:“别怕,是自己人。”
然后他才转向那头黑狼,眉头皱起
黑狼连忙解释,他的尾巴一边摇得象朵花,一边往前凑了两步,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狼王采纳了您之前提的建议,说要广纳狼才,不问出身。这段时间招了不少流浪的野狼,还有被人类抛弃的狗呢!就象我,殿下叫我小黑就行,我以前是头猎犬,跟着猎人打猎时伤了腿,被他扔在林子里,是狼王收留了我。”
它指了指身后几头狼:“它们有的是从别的狼群逃出来的,有的是被人类抛弃、后来跑回森林的,现在都在狼王国里做事呢!”
“狼王国?”格沃夫更懵了,“什么狼王国?”
“就是学着人类国家的样子,创建了狼王国啊!”
小黑的眼睛亮晶晶的,“狼王说,不能再象以前那样乱糟糟的,得有规矩,有分工。比如有的负责巡逻,有的负责捕猎,有的还跟着以前当过牧羊犬的同伴学怎么看管羊群——哦对了,我们还在森林里圈了块地,试着种人类的土豆呢!”
这话听得格沃夫直愣愣地站在原地,嘴巴半张着,绿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毛茸茸的爪子,又抬头瞅了瞅眼前摇着尾巴的小黑,脑子里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就这么几天的功夫?狼大哥这家伙,居然真折腾出这么大动静?
他忽然想起以前的晚上,自己坐在篝火边,跟狼大哥胡吹。
说什么人类的帝王有多厉害,能让瘸腿的谋士当宰相,能让曾经的敌人当将军,还拿出捡来的破书,胡乱说些什么不拘一格降人才,拍着胸脯说这才是成大事的样子。
当时狼大哥只是闷头喝酒,偶尔“恩”一声,他还以为这家伙没听进去,合著全记心里了?
“广纳狼才……”格沃夫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视线落在小黑那条明显受过伤、走路有点跛的腿上,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这不就是他当初瞎掰的“求贤令”吗?连细节都对上了——连被猎人抛弃的猎犬都能招进来,狼大哥这执行力,比他吹嘘的那些帝王还靠谱。
他甚至能想像出狼大哥是怎么干的:大概是召集了所有狼,用它那低沉的嗓门宣布“以后不管是野狼还是家狗,只要有本事,就给肉吃,给窝住”,说不定还学着人类的样子,在森林里挂了块木头牌子,上面用爪子划出歪歪扭扭的字。
也是难为他了,毕竟不是所有的狼都开智的。
……
穿过最后一片浓密的树林,眼前壑然开朗。
一片被清理出来的开阔地中央,立着两座用粗壮松木搭成的堡垒,不算高大,却透着股结实的敦实劲儿。
堡垒四周挖了浅浅的壕沟,沟边插着削尖的木刺,几十个影子在上面来回走动——是巡逻的狼,有的站着,有的没站。
开阔地上热闹得很。
左边一片空地支着十几个窝棚,有的用树枝搭成,有的干脆是掏空的大树洞,门口堆着整齐的干草,想必是“民宅”。
几头母狼正蹲在石头垒的灶台边,用爪子翻动着陶锅里的东西,一股混杂着肉香和野菜味的气息飘过来,竟和人类村落的烟火气有几分相似。
更让人惊讶的是右边——一片被木栅栏围起来的土地,里面分了好几块,有的种着绿油油的野菜,有的埋着刚发芽的土豆,几头体型壮硕的狼正用爪子刨土,旁边还有只红棕色的狐狸蹲在木牌前,用尾巴尖指着上面的刻痕,嘴里“吱吱”叫着,象是在清点数目。
“那是狐先生,以前在人类国家里偷学过记帐。”小黑注意到格沃夫的目光,连忙解释,“狼王让它管粮食,比谁都精明。”
古鲁特刚看到这么多狼时,下意识地往格沃夫身后缩了缩,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角,指节泛白。
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狼聚在一起,它们有的獠牙外露,有的皮毛油亮,光是那眼神扫过来,就让他心跳加速。
尤其是看到一头灰狼叼着根粗木杆,“哐当”一声搭在堡垒墙上,那股子力气吓得他往格沃夫怀里又钻了钻。
“别怕。”格沃夫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它们不会伤你。”
正说着,一头瘸腿的老狼端着个陶罐从窝棚里出来,看到他们,先是警剔地竖起耳朵,待看清小黑在前面领路,立刻放缓了脚步,对着格沃夫低低地呜咽了一声,算是行礼,然后慢悠悠地往灶台那边走,路过古鲁特身边时,还特意绕了绕,生怕撞到他。
古鲁特愣了愣,偷偷从格沃夫身后探出头。
他发现这些狼虽然看起来凶,却没谁盯着他看,反而各忙各的——有的在修补栅栏,有的在搬运猎物,还有几头半大的小狼崽在空地上追逐打闹,发出稚嫩的嗷呜声,和他以前在海边见过的野狗崽子没什么两样。
有头负责搬运柴火的狼路过,嘴里叼着的树枝掉了一根,滚到古鲁特脚边。
他下意识地往后躲,可那头狼只是停下脚步,用鼻子轻轻把树枝拱回自己面前,叼起来就走,连多馀的眼神都没给他。
“你看,它们不凶的。”格沃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古鲁特慢慢松开了攥着衣角的手,视线扫过那些忙碌的身影:那头种土豆的狼刨土累了,正趴在地上伸懒腰;
狐先生数完帐目,跳到一块石头上,得意地甩了甩尾巴;
连灶台边的母狼都时不时抬头,对着远处的小狼崽笑骂两句,那语气里的温柔,和妈妈以前喊他吃饭时一模一样。
他心里的害怕像退潮的海水,一点点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奇的平静。
原来狼的“王国”是这样的,它们和镇上那些欺负人的士兵不一样,也和故事里吃人的恶狼不一样,它们只是……象人类一样,在好好过日子而已。
“格沃夫,你看!”他忽然拉了拉格沃夫,指着堡垒门口,“那是不是你说的狼大哥?”
格沃夫抬头望去,只见堡垒门口站着一头灰狼,身形比周围的狼都要高大,皮毛油亮得象缎子,正是狼大哥。
它显然早就看到了他们,正迈步往这边走,步伐沉稳,眼神里带着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