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的意识，像一颗投入无垠宇宙的石子，在纯白色的空间里飘荡。
这里就是姜幻灵的灵魂之海。
只是此刻，这片海，己经碎了。
无数闪烁着微弱金光的碎片，像破碎的星辰，散落在各处，寂静无声。每一片，都承载着她的一段过往。
林渊的心，像是被一只手死死攥住，疼得厉害。
“救赎”
盖亚的话，还在他脑中回响。
这他妈的，就是他必须背负的罪。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他必须把这些碎片，一片一片地找回来。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了离他最近的一块碎片。
那是一块很大的碎片，光芒却很黯淡。
在触碰的瞬间，林渊的脑子嗡的一声，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涌了进来。
高耸入云的神殿，冰冷而又圣洁。
一个很小很小的女孩，穿着不合身的白色长袍，独自一人坐在最高的塔尖上。她抱着膝盖，银白色的长发在风中飞舞，像流动的月光。
她的背后，收敛着一对小小的、洁白的羽翼。
神殿之下，是繁华的城镇，是喧闹的人群。孩子们在追逐打闹，大人们在欢声笑语。
可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她是圣殿的“圣女”，是“神之使者”，是人们敬畏、崇拜的对象。
但她不是“人”。
没有人敢靠近她，没有人会跟她玩耍。他们只会远远地跪拜，用狂热而又疏远的眼神看着她。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她的世界里，只有冰冷的石墙，和永恒的孤独。
她也曾试图走下神殿，想和那些孩子一起玩。
可她一出现，所有的欢声笑语都会戛然而止。那些孩子会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她，然后被惊恐的大人拉走。
“别靠近圣女大人！那是对神明的不敬！”
她不明白。
她只是想和他们说说话而己。
渐渐地，她不再下去了。她就坐在这最高的塔尖上，看着下方的世界，一看就是一整天。
风，是她唯一的伙伴。
云，是她唯一的风景。或许逃离这里就好了吧
林渊猛地抽回了手，大口地喘着气。
那股深入骨髓的孤独感，像是冰冷的海水，将他整个人都淹没了。
原来，这就是她的过去。
那个总是在战斗中，用光芒守护着大家的天使，竟然有着这样不为人知的、孤寂的童年。
他想起她总是有些天然呆，有些路痴，有些不善言辞的样子。
他以前只觉得那是性格使然，现在才明白，那是因为她根本就没有机会，去学习如何与人正常地相处。
她就像一只被关在华丽笼子里的金丝雀，拥有着美丽的羽毛和歌喉，却从未真正感受过天空的广阔和伙伴的温暖。
“妈的”
林渊低声骂了一句，眼眶有些发红。
他这个混蛋，之前还觉得她有点麻烦。
他根本不知道，当诺亚号第一次接纳她的时候，当许梦槐她们拉着她打闹的时候，对她来说，是多么珍贵、多么来之不易的幸福。
那是她第一次，被当成一个“人”，一个“伙伴”，而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圣女”。
而自己，却亲手毁掉了这一切。
无尽的悔恨，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脏。
“对不起，幻灵真的对不起”
他对着那片破碎的星海，沙哑地说道。
他知道，道歉是苍白的。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她带回去。
他不再犹豫，伸出手，将那块承载着她孤独童年的记忆碎片，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
金色的光芒，在他的掌心汇聚，那块碎片，似乎变得凝实了一些。
有效果！
林渊心中一喜，他像是找到了方向的旅人，开始在这片破碎的灵魂之海中，不知疲倦地搜寻起来。
他要找到她所有的记忆，所有的情感。
无论是快乐的，还是悲伤的。
他要让她，重新变得完整。
他朝着另一片闪烁着光芒的碎片飞去，那里的光，似乎比刚才那块要明亮一些。
林渊的灵魂体，在这片纯白空间里，像一个不知疲倦的拾荒者。
他小心翼翼地收集着每一片属于姜幻灵的记忆碎片，用自己那混杂着深渊与愧疚的灵魂之力，将它们温柔地包裹，试图让它们重新粘合。
他触碰到了第二块碎片。
光芒涌入脑海，场景再次变换。
嘈杂的甲板上，一个穿着人字拖，t恤沙滩裤，头发乱糟糟的男人，正懒洋洋地靠在躺椅上钓鱼。
“船长大人，这是我们今天的食物？”
一个清冷，又带着一丝不确定和好奇的声音响起。
林渊“看”到，姜幻灵正站在那个“自己”的身后，她那双如同月华般的眸子里，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陌生和探究。
她看着那个懒散的男人，看着他脚下那双奇怪的拖鞋，看着他那根简陋的鱼竿。
这就是传说中的“玩家”？
这就是那个拥有着一艘会飞的、不可思议的船的船长？
跟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没有威严，没有气势，看起来甚至有点弱。
“啊，是幻灵啊。”那个“林渊”打了个哈欠，回头看了她一眼，咧嘴一笑，“对啊，晚上加餐。想吃烤鱼还是生鱼片？”
他的笑容，很随意，很普通。
没有敬畏，没有疏远，就像在跟一个认识了很久的朋友打招呼。
姜幻灵愣住了。
这是第一次，有人用这么平等的，甚至带着点熟稔的语气跟她说话。
她的心，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
“我我都可以。”她有些紧张地回答道，白皙的脸颊上，泛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
又一个场景。
舰桥里，许梦槐正拉着她的手，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幻灵你看！这是林渊那个混蛋从他那个破系统里弄出来的最新款口红！色号超正的！快来试试！”
“还有这个！香奈儿的限量款粉底液！天哪，我做梦都没想到，末世里还能用上这些！”
许梦槐像个献宝的小女孩，将一堆化妆品塞到姜幻灵的怀里。
旁边的初秋也凑了过来，满眼都是小星星。
“哇，幻灵姐姐的皮肤好白啊，都不用涂粉底的。”
“那也得保养啊！来，这是他弄来的神仙水，咱们一起用！”
女孩们笑闹着，将她围在中间。
姜幻灵有些手足无措，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
她不知道什么是口红，什么是粉底液。
但她能感觉到，从这些女孩身上传递过来的，那种不带任何杂质的、纯粹的善意和亲近。
她偷偷地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个正在和夜涵涵斗嘴的男人。
是他，把这些带到了这个灰暗的末世。
也是他，让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名为“同伴”的温暖。
记忆的画面，一幕幕闪过。
有她第一次鼓起勇气，展开翅膀，带着诺亚号飞上天空时，甲板上众人那兴奋的欢呼。
有她因为路痴，在船舱里迷路，最后被林渊一脸无奈地拎着后领找回来的窘迫。
有她看着林渊用他那匪夷所思的能力，变出各种各样好吃的，然后和大家一起分享时的满足。
林渊的灵魂，沉浸在这些属于她的，也是属于他们的共同回忆里。
他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自己。
一个在她眼中，虽然懒散、怕麻烦、有时候还有点坏，但却总能在关键时刻，像一座山一样，挡在所有人面前的，可靠的船长。
他也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姜幻灵。
一个在冰冷疏离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多么渴望被接纳、多么珍惜这份温暖的，柔软的内心。
原来，在她的世界里，诺亚号，就是她的家。
而船上的每一个人，都是她用生命去守护的家人。
“我都干了些什么啊”
林渊的灵魂在颤抖。
他不仅毁掉了她的生命，更毁掉了她好不容易才拥有的“家”。
他甚至不敢想象，当诺亚号上的女孩们，看到她化作光点消失的那一幕时，会是何等的痛苦和绝望。
“不够还不够”
林渊喃喃自语。
他收集记忆碎片的速度，更快了。
他要将这些温暖的，幸福的记忆，全部找回来！
他要让她记起，诺亚号上的每一个人，都在等着她回家！
随着越来越多的记忆碎片被他捧在手中，那些碎片开始自发地，向着一个中心点汇聚。
一个模糊的、散发着柔和金光的人形轮廓，在碎片的中心，缓缓地凝聚。
是姜幻灵的灵魂核心！
虽然还很虚幻，但她的“形”，己经开始重塑了！
林渊心中涌起巨大的喜悦，他正要继续去寻找下一块碎片。
就在这时，一股冰冷的、充满了排斥和敌意的气息，突然从那片破碎星海的深处，传了出来。
林林渊猛地抬头。
只见在那片空间的尽头，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林渊”，正静静地悬浮在那里。
不，不对。
那不是他。
那个“林渊”，浑身被漆黑的、如同血管般的纹路所覆盖，双眼是两个深不见底的漆黑漩涡。
那是他之前因为愤怒和悔恨，而彻底解放了古神血脉，陷入失控暴走时的样子！
一个纯粹由深渊之力构成的，他自己内心的“恶魔”！
“你想救她？”
那个“深渊林渊”开口了，声音沙哑而又扭曲，充满了混乱与疯狂。
“别白费力气了。”
“她己经死了。”
“是你，亲手害死了她！”
那个浑身被黑色纹路覆盖的“深渊林渊”，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诅咒，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烧红的铁针，狠狠地扎在林渊的心上。
“如果不是你的狂妄自大，去招惹那个什么狗屁女王”
“如果不是你高估了自己的力量，以为能掌控一切”
“她根本就不会死！”
“深渊林渊”的身影，如同瞬移般出现在林渊面前，那双漆黑的漩涡之眼，死死地盯着他。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像个可怜虫一样，在这里捡着这些没用的破烂玩意儿，就以为能让她活过来？”
“别做梦了！”
“你只是在自我感动，在寻求心理安慰罢了！”
“你根本救不了她！就像你当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在你面前化成光点一样！”
“闭嘴！”
林渊的灵魂发出一声怒吼。
他知道，对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和自责。
这是他的心魔。
是他在姜幻灵死后，那股无尽的悔恨与愤怒所催生出来的，代表着他内心最黑暗、最负面情绪的集合体。
“怎么？被我说中痛处了？”
“深渊林渊”发出一阵刺耳的狂笑，他的身体周围，漆黑的深渊之力开始疯狂涌动，将这片纯白色的灵魂空间，都染上了一层不祥的黑色。
“承认吧，你就是个废物！”
“你获得了古神的力量，却连自己身边的人都保护不了！”
“你根本不配拥有这份力量！更不配，去得到她的原谅！”
“你唯一该做的，就是跟我一样，放弃那可笑的理智和情感，拥抱深渊，拥抱混乱！”
“去毁灭！去吞噬！将这个让你痛苦的世界，彻底撕成碎片！”
“深渊林渊”张开双臂，一股充满了诱惑力的、混乱而又强大的力量，朝着林渊席卷而来。
“只要你接受我，我们就能融为一体！我们将获得前所未有的力量！到时候，别说一个卡吕普索，就算是真正的神明降临，我们也能将祂一口吞掉！”
“到那时，再也没有人能伤害我们！再也没有人，能从我们身边，夺走任何东西！”
林渊的灵魂，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下，剧烈地晃动起来。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理智，正在被那股疯狂的念头所侵蚀。
是啊
如果自己变得更强
如果自己从一开始，就毫不犹豫地释放全部的深渊之力
是不是，结局就会不一样？
就在他的意志，即将动摇的瞬间。
他怀中那些汇聚起来的、属于姜幻灵的记忆碎片，突然散发出了一阵温暖而又柔和的光芒。
那光芒，驱散了周围的黑暗，也让他那即将被吞噬的理智，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看到了。
看到了碎片中，姜幻灵回头看他时，那纯净而又灿烂的笑容。
“能保护船长大人太好了”
她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林渊的身体，猛地一震。
不。
不对。
如果他真的变成了眼前这个只知道毁灭和吞噬的怪物。
那他就真的，彻底失去了她。
那他就真的，辜负了她用生命换来的守护。
她保护的，不是一个深渊的魔王。
而是一个会笑，会闹，会犯错，但却努力想要守护大家，会为她的离去而心痛到无法呼吸的，“船长大人”。
“我不是你。”
林渊缓缓地抬起头，他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我是林渊。”
“一个会犯错，会后悔，会痛苦的，普通人。”
“但我绝不会，变成一个只知道毁灭的怪物。”
“你说得对，是我害死了她。”林渊的声音，沙哑，但却充满了力量，“这份罪，这份痛，我会用一辈子去背负，去偿还。”
“但绝不是用你这种方式！”
“我要做的，不是去毁灭世界。”
“而是把她，从这片黑暗里，重新带回那个有光，有伙伴，有欢声笑语的世界！”
“你懂什么？！”
“深渊林渊”发出一声暴虐的嘶吼，他似乎被林渊的话激怒了。
“软弱！愚蠢！你这种天真的想法，只会让你再次失去一切！”
“既然你不肯接受我，那我就先毁掉你这些可笑的希望！”
他猛地伸出手，一道漆黑的、充满了毁灭气息的深渊能量，化作利爪，朝着林渊怀中，那些好不容易才汇聚起来的记忆碎片，狠狠地抓了过去！
他要将姜幻灵最后的存在，也彻底抹去！
“你敢！”
林渊目眦欲裂。
他想也不想，首接用自己的灵魂体，挡在了那团记忆碎片之前！
他要用自己的灵魂，去硬抗那道攻击！
“噗嗤——！”
漆黑的利爪，毫不留情地，洞穿了林渊的灵魂体。
一股撕裂般的剧痛，从灵魂深处传来。
林渊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正在被那股狂暴的深渊之力，疯狂地侵蚀、同化。
但他的双手，却死死地，护着怀里那团金色的光芒，没有让它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为了这些没用的东西值得吗？”
“深渊林渊”看着他那痛苦的样子，漆黑的漩涡之眼中，流露出一丝不解。
“值得。”
林渊抬起头，咧嘴一笑，尽管他的灵魂体己经开始变得透明和不稳定。
“因为，这是她留给我，最重要的东西。”
他的笑容里，没有痛苦，没有怨恨。
只有如释重负的，坦然。
就在这一刻，他彻底接受了自己的罪，也找到了自己救赎的道路。
“嗡——”
就在这时，林渊怀里的那团记忆碎片，光芒大放！
那光芒，是如此的璀璨，如此的圣洁！
它瞬间就驱散了侵蚀林渊灵魂的深渊之力，甚至将那个“深渊林渊”，也笼罩在了其中！
“不！这是什么？！这不可能！”
“深渊林渊”发出了惊恐的尖叫，他那由纯粹深渊之力构成的身体，在这股圣洁的光芒照射下，如同冰雪般，开始迅速地消融！
“我即是你，你即是我！你不能消灭我！”
“我没有要消灭你。”
林渊看着他，平静地说道。
“你是我的一部分。是我的愤怒，我的悔恨，我的软弱。”
“从今以后，你不用再背负这些了。”
“由我来。”
说完，他主动张开双臂，朝着那即将消散的“深渊林渊”，拥抱了过去。
两个“林渊”，在圣洁的光芒中，缓缓地，融为了一体。
林渊的灵魂，在这一刻，变得前所未有的完整和通透。
他战胜了心魔。
或者说，他接纳了自己的心魔。
而那团金色的记忆碎片，在做完这一切之后，光芒也变得更加凝实。
那模糊的人形轮廓，渐渐变得清晰。
一头及腰的银白色长发，轮廓分明的五官，还有那双总是带着一丝疏离感的，月华般的眼眸。
姜幻灵的灵魂，在他的面前，重新凝聚成形。
她静静地闭着眼睛，像一个沉睡的睡美人。
林渊知道，还差最后一步。
他朝着灵魂之海的最深处飞去。
那里，有最后一块，也是最关键的一块碎片。
那是，她为他而死时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