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钱立伟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衅。
“林卫国！你一个刚来第一天的新人，懂什么？你知道这份电报的分量吗？你知道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好，会造成多严重的后果吗？你竟然敢说我误导上级？你凭什么？”
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变得尖利，几乎是在咆哮。办公室里所有人都禁若寒蝉，谁也不敢出声。大家都觉得，林卫国这次，是捅了天大的马蜂窝了。
然而，面对钱立伟的雷霆之怒，林卫国却依旧平静得象一潭古井。
他没有争辩，也没有反驳，只是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缓缓说道：“钱处长，您别激动。我没有质疑您的工作能力，我只是想提醒您，这份电报里，可能隐藏着一个我们都忽略了的细节。”
“细节？什么细节？”钱立伟怒气冲冲地问道。
“您刚才说，霍查在内部讲话里，提到了‘警剔某些朋友，为了和头号敌人握手，而牺牲小兄弟的利益’，对吗？”林卫国问道。
“对！这不就明摆着是在说我们吗？”钱立伟没好气地说道。
“表面上看，确实如此。”林卫国点了点头，“但是，钱处长，您有没有想过，霍查的这次内部讲话，为什么会这么快，就传到了我们大使馆的耳朵里？而且，内容还如此具体？”
这个问题，让钱立伟愣了一下。
是啊，阿尔巴尼亚的内部讲话，按理说是高度机密的。怎么会泄露得这么快，这么精准？
不等他想明白，林卫国便继续说道：“阿尔巴尼亚，号称‘山鹰之国’，他们的保密工作，一向以严密着称。这么重要的信息，如此轻易地泄露出来，只有一种可能——”
林卫国的声音微微一顿，说出了一个让所有人脊背发凉的推测：
“那就是，他们故意让我们听到的。”
“故意？”钱立伟的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
“对，就是故意。”林卫国肯定地说道，“这是一次典型的外交讹诈。霍查是在用这种方式，向我们传递他的不满，同时，也在试探我们的底线。”
“他和铁托的秘密会晤，很可能只是一个姿态，一个筹码。他想告诉我们：如果你们真的要和漂亮国人勾勾搭搭，那我阿尔巴尼亚，也不是只有你们一个选择。我也可以去找苏大哥，甚至去找南斯拉夫。”
“所以，这份电报的内核信息，不是阿尔巴尼亚真的要背叛我们，而是他们在向我们‘撒娇’，在要求我们给一个说法，给一个保证，甚至……是要更多的援助。”
林卫国抽丝剥茧般的分析，让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听得目定口呆。
他们之前只看到了电报的表面意思，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我们的欧洲盟友要跑了。可经过林卫国这么一分析，整件事的性质，似乎完全变了。
从一场可能的外交背叛，变成了一场心机深沉的政治要挟。
钱立伟也听傻了。他张着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因为他悲哀地发现，林卫国的分析，逻辑严密，合情合理，比他自己那简单粗暴的“背叛论”，要高明了不知道多少个层次。
“那……那依你看，我们应该怎么办？”一个年轻的科员，忍不住小声地问了一句。
林卫国看了他一眼，说道：“我的建议是，在给上级的报告里，除了翻译电报的原文，还必须附上一段背景分析。明确指出，这很可能是阿方的一次政治试探，其目的是想获取我们对美政策的明确态度，并以此为筹码，索取更多的经济和军事援助。”
“同时，我们应该建议上级，对此事，可以‘冷处理’。既不要急着去解释，也不要愤怒地去指责。就当不知道这件事。我们继续我们的既定方针。等他们发现讹诈不起作用的时候，自然会着急，会主动派人来找我们沟通。到那个时候，主动权，就在我们手里了。”
这番话说完，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林卫国。
这个年轻人，他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他不仅精准地分析出了对手的动机，甚至连应对的策略，都想得清清楚楚。
“一派胡言！”
就在众人震惊之时，钱立伟终于反应了过来。他不能承认自己错了，更不能承认自己被一个新人比下去了。他色厉内荏地吼道：“你这都是凭空猜测！没有任何根据！外交工作，靠的是事实，不是你这种想当然！要是按你说的办，万一判断失误，延误了大事，这个责任你负得起吗？”
“我负得起。”林卫国淡淡地回了三个字。
那份平静背后透露出的强大自信，让钱立伟的气焰，瞬间又矮了半截。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一个沉稳的声音，从司长办公室门口传来。
“吵什么？都在这里吵什么？”
王稼祥司长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口。他刚才在办公室里，隐隐约约听到了外面的争吵声，便走了出来。
“司长！”钱立伟象是看到了救星，立刻拿着电报跑了过去，恶人先告状，“您来得正好！这个林卫国，他……”
“我都知道了。”王稼祥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他刚才，在门口已经站了一会儿，把林卫国最后那段分析，听得清清楚楚。
他走到林卫国面前，目光锐利地盯着他，沉声问道：“林卫国同志，你刚才说的那些分析，有几成把握？”
林卫国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报告司长，我有九成把握。剩下的一成，是留给这个世界的不确定性。”
“好！好一个九成把握！”
王稼祥猛地一拍手，脸上露出了极其兴奋的神色。他转身从钱立伟手里，一把夺过那份电报，又看了一眼林卫国。
“你的分析，和我的判断，不谋而合！”王稼祥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找到知音的激动，“不，甚至比我想得更深，更透！”
说完，他看也不看已经面如死灰的钱立伟，直接对整个办公室的人宣布：
“通知下去！这份电报，立刻按照林卫国同志的分析思路，重新撰写报告！将他的分析作为内核意见，附在译文之后，作为最高优先级，马上上报给刘副部长！”